流光惊落雨
沈长宁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注意力从父亲的脸转移到历穆安身上,他看到历穆安低着头和历家的女眷站在一起,她站立的方向更加突出,无声地做出某种保护的姿态。
沈钰带人来搜历家和五皇子结党营私的证据,一番搜查后果然找到了几封书信。
历穆安不知那些书信是真是假,她的手拽着母亲的衣袖几乎快要脱力,午后的阳光过于耀眼,照在历穆安身上让她觉得眩晕,倒下的前一秒她好像看到了沈长宁的脸。
那小子时而聪明时而傻,他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也不懂得审时度势,做事全凭个人喜好。她猜到他会忍不住跑出来,却没猜到之后一连几个月都没再见到他。
一个月后历穆安等来了父亲被贬谪的消息。
母亲似乎早有预料,拖着病体遣散了最后的几个仆从,只留下老管家和两个做饭洗衣的粗使婆子。
剩下的人即刻就要动身,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历穆安把幼弟抱上马车时他还在问,“阿姐,我们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这话说出口时历穆安自己都在恍惚,还会回来吗?这一走,大概就是永别。
历家的马车缓缓驶出城外,马车后跟着不少前来相送的的人,他们当中不少人过去都和父亲有私交。而在历家出事的时候又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或许有人仗义执言,那也是在历穆安看不到的地方。
历穆安坐在马车里看那些人的脸,思绪飘忽到那日父亲所说的,“历家倒了,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们。”下一个会轮到谁,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袖手旁观,时刻谨记着明哲保身吗?
有雨水顺着车窗外飘进来,历穆安听到母亲在叫她的名字,她朝着车窗向外望了最后一眼后这才重新把围帘拉好。最后一眼,她确认过,沈长宁没有来。
沈长宁就像大哥从塞外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等到历穆安习惯有其相伴时,转眼又消失地无影无踪。女儿家心思敏感,历穆安明显感觉出自己好像对沈长宁生发出了某种别样的感情,就像一潭平静的湖水中掉进石块泛起阵阵涟漪,而后便是无声无息地戛然而止。
03.
夜深,几个商人打扮的异族男子在越州的一间酒楼坐下。他们谈论着这几日在越州收上来的布料,忽然有人岔开话题又说起今日在醉香楼的见闻。
“那小娘子瞧着细皮嫩肉的,我一时情急就上去摸了一把。嘿呦!没想到居然冒出来个愣头青,硬是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同伴闻言往他身边凑了凑,“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那小子逞能不成,反而被我给咔嚓了。”这人做了个切菜的手势。他暗示自己杀了人,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反而炫耀起了自己的那把刀是多么得锋利。
有风吹开了酒楼的窗户,屋内的几盏油灯忽然闪了一下。
刚才还在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英雄事迹的异族人此刻没了声响,坐在他身边的人有些奇怪,伸手一推发现那人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阿兰查?”同伴还以为他在故意使诈,凑上去试探其鼻息发现这人已经没了呼吸。
“他死了!”同伴的声音比起先前一下子高出了八个度,他丢开死者的尸体惊叫着后退,随手打翻掉一盏油灯。
烛火轻晃,照亮了死者的脸。众人这才发觉,阿兰查的脸上没有任何惧色,他甚至还保持着刚才说话时的姿态。彷佛只在一瞬间,他就被人结果了性命。
屋中又发出几声轻响,聚拢在一起的异族人只觉背后冷汗直流,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又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是谁!出来!”
回答他们的则是一阵悄无声息的风。
历穆安穿着夜行衣脚尖轻点,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在屋檐上飞快行过。她和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在越州的几条街巷来回穿梭。揭开一户穷苦人家的瓦片,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还在眯着眼睛缝补衣服,她心中一动,悄悄放下了一些银两。
老妇人似乎有所感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开窗子询问,“彦儿啊,是你回来了吗?”
这个问题历穆安无法回答,于是留给老妇人的同样是一阵悄无声息的风。
历家的院府中,有一男子伫立在院中,似乎是一早料到历穆安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果然,从外面回来的历穆安还不等换下这身男儿的装束,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在战场上失踪的历穆琛,他在西北的战役中受了伤,还有很严重的刺激。在大脑的应激保护下他遗忘了很多东西,直到一年前才逐渐想起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辗转寻到了从京城搬迁到越州的家人。
“哥我知道错了!”历穆安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嘴上虽然在认错,心中想得却是快些搪塞过去然后赶快回屋歇息。
“今天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