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惊落雨

01.

顾家要退婚的消息，不过晌午打个盹儿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和顾家结亲的是历家。顾家是背靠太后的皇亲国戚，历家和其结亲在外人看来有些高攀。历家几代皆是文臣，到了历尚书这里，他的嫡子历穆琛却是个实打实的武夫。一个月前西北边界的战事告急，历家便发生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历家嫡子历穆琛是新上任的统领，仗打到一半他居然离奇失踪，紧接着当今圣上不下令撤军反而让一位早就卸甲归田的老将军继任。

顾家从不做赔本儿的买卖，听闻历穆琛失踪，第二天就差人送去了退婚书和当初历家送过去的一柄玉如意。顾家敢冒着和历家彻底翻脸的风险在此刻选择落井下石，自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京城里的权贵都是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精。对于历穆琛失踪后顾家又来退婚一事，许多人都是抱着观望的态度在暗中默默打量，但其中不少人早就抱着幸灾乐祸的念头，只等着看历家的笑话。

历尚书素来孤高清傲，说话做事总是端着一副看不见的架子，无形中便得罪了不少人。他自己洁身自好，与夫人伉俪情深，膝下只有两子一女。眼下嫡子历穆琛生死未卜，次子历穆泽尚且年幼，至于那嫡女历穆安，人们对于她的印象却是非常的模糊。

作为被退婚的主角，历穆安并没有人们猜测的那般要死要活。她穿着素衣，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婚书，眼皮不抬，嘴角也没勾勒出什么气恼的弧度，整个人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家中发生的一系列变故都被历穆安看在眼里。

父亲年事已高还要为了大哥的事情奔波，母亲连番操劳现已病倒，大哥失踪，幼弟还小。全家的担子好像在无形中全都压在了历穆安身上，她虽是女子，从小却是被父亲和兄长按照男儿的标准严格要求。爹爹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给她早早定了一门亲事，没想到那顾家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见着历家失了势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

历穆安对顾家的那位公子一直都没什么印象，如今婚约解除，在她眼里也不过是脱去了缚在身上的一层枷锁。

小院里忽然响起‘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分量不轻的物什从天上摔了下来。

历穆安听到这动静倒没有多害怕，她自小习武，耳力要比常人更清明几分，刚才那声响听着骇人，其实应该只是个手脚不太麻利的小贼翻进了这处僻静的小院。

果不其然，她推门出去后只看到一个穿着玄衣的少年，此刻正趴在地上费劲儿地想要站起来。这个少年很聪明，摔下来的时候还懂得用手臂护住要害，可惜他的四肢不太协调，加上身上的赘肉太多，最后还是被历穆安拉了一把才从地上站起来。

他身上沾了不少灰，脸上也灰白交错，站起来后连着‘呸’了几声才吐干净嘴里的泥和土。这小模样看着狼狈又滑稽，让连续几天都陷在阴霾里的历穆安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你是何人？不准笑我！”

历穆安不答，只是笑着看他，这小子站起来还没她高，气势倒是挺足。身着华服，气质矜贵，不像是误闯入此地的寻常孩童，历穆安瞥见他腰间抖落出来的半块玉佩，上面依稀露出来了一个‘沈’字。

姓沈，却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她忽然想起去年的一件旧闻，说那沈相国原本有个一直养在外边的儿子，那孩子降生时司命说他命带不详，要放在与之八字相配的地方养着才可去除煞气。今年开春沈相国不知怎地忽然火急火燎地把儿子接了回来，不知道是要作何打算。

见历穆安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沈长宁也不甘示弱地稍仰着头看向对方。两个人僵持不下，终是沈长宁率先没了底气，试探着开口表明来意，“我找历家姐姐。”

他偷跑出来爬上历家墙头，只因顾表哥一句戏言，说历家的女儿被退婚后马上会另寻良人，攀不上顾家自然会去找沈家。

沈长宁没见过历穆安，只听别人形容她相貌一般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加上是表哥不要的，他心中更是不情愿。沈长宁从小被养在外面，一朝被接回京城，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在姑苏一样凭性情恣意妄为，却不曾想被人拿捏住这点，把他当作了一只可供戏耍的猴。

“你找她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