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珍珠粉和茉莉花膏。
“打小不爱脂粉香膏,这会子偏又上了心。”沈嬷嬷咧嘴笑道,“到底是有心上人了,知道在容貌上下功夫。”
在花架旁辗转半日,沈嬷嬷脸上笑意渐隐,露出浅浅的责备之态。
“要早听我的话,春日里多采些时令鲜花,也不用这当头急得要死要活。”
长夏将过,能用来制粉研膏的鲜花已然不多。花架上虽有不少花种,到底比不上百花齐放的春日。
她知道嬷嬷一贯嘴硬心软,低头笑道:“正事呢,若非呼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岂敢劳动您老人家大驾。”
沈嬷嬷抽手在她脸蛋上一掐,“小嘴伶俐得很,又遇到上将军这么偏疼你的郎婿,指不定日后纵成什么样。”
少音细细地筛着香粉,口中不服,“嬷嬷偏心,才见过他几次,就说他偏疼我,日后谁疼谁还未可知呢。”
沈嬷嬷神秘一笑,“错不了,醉酒那晚他与夫人说日后不必拘着你做事,随你的性子,出了错他帮你担,从那上头起我就知道他是实打实地对你好。”
指尖微颤,莹白的香粉被惊动地飘浮起来,似一场期待许久的冬日初雪。
母亲许久不过问她的事情,原以为是先前两人争吵才致如此,殊不知有他出面调和的缘故。
她神思轻荡,却有一仆妇近前急禀:“丰乐楼的潘大掌柜请娘子前去,说是商量绸绣活计。”
她微敛神色,只道:“人在何处?”
仆妇低眉道:“潘大掌柜说有急事,不便入府叨扰,此刻人在府门外候着。”
今晨,北军兵士退回京郊大营,京兆城才恢复通行不久,潘通就急急寻来,可见是真有急事。
饶是潘通已经把风月楼的惨状说与她听了,等到了正堂的那一刻,她才晓得那话说得仍太过含蓄。
阶梯残断,勾栏砸毁,廊台倾倒,帘帷散乱,满地烂桌破席让人无从下脚。
丰乐楼损失惨重,几乎与废墟无异,也不怪潘通急着修葺开张。
他亲自丈量勾栏尺寸,又请少音拟定舞毯纹样,很是看重舞毯的妙用。
舞姬莲步翩翩,舞姿袅娜,脚下又有锦绣舞毯相得益彰。一动一静,皆是风景,一众看客被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舍得走?想必夜夜笙歌曼舞,掏干银钱也是愿意的。
潘通如此会使小意拿捏人心,难怪丰乐楼长盛不衰。
他核算好银钱,拿了账本请少音过目。这当头又来了不少做活计的木工匠人,他匆忙上前招呼。
少音看着账本上的数目,知道潘通出了高价。
说起来,她在京兆做绣绸这些日子,还没正经收过一分银钱。夫人们虽舍得出钱,她倒推诿不肯入账。
金钱易得,人情难偿,何家女娘并非贪心敛财之人,留个清白名声,对何家门楣也算光耀。
这看账本的间隙,已有一行人抬着个大木箱进来销账。
“小娘子,昨日寿诞的酒钱尽在这里,账上的数目可一笔勾销了。”
她抬眼去瞧,一男子约莫四十的年纪,锦衣华服,正赔笑说话。
未等她出言,潘通已携了三分怒意上前抢话:“徐管事是经年的老人,恁的不懂装懂?早先说了这箱金子成色不足,远不够付酒钱,另拿五十两白银作结便罢。”
徐管事双手揉搓,似有苦衷,“金子是经官府筹兑所得,断不会成色不足。这一箱金子足够销账,何苦又要白银。”
潘通横眼冷笑,兜手掀开箱盖,拂去面上一层金锭,指着下方色泽微暗的金锭大怒。
“做生意许久,从未有人以次充好,拿这等不足色的金锭过来销账。陈太傅连酒钱都出不起,却敢来我这丰乐楼消遣风光,是当我潘通人善可欺么?回去与你主子言明,三日内还不起酒钱,咱们就上公堂。”
潘通不依不饶,抽袖而去不愿多谈。
徐管事僵立原地,像尊断了提线的泥偶,半天不见响动。
等少音签过字,绕出柜台时,他仍站立在那。
少音觉得这人忒死心眼,轻声提点:“既是从官府筹兑,拿上票据找他说理便是。官府若不认,自有太傅为你撑腰。总归不是你的错处,何必在此潦倒。”
徐管事的眼珠终于滚动一下。
旁人只道他是陈府管事,光鲜无比,殊不知他此刻已是走投无路。
他看着眼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似逮住大罗神仙般喃喃请教:“若这金子是别人送的贺礼,该当如何?”
少音沉吟而笑,“连生辰贺礼都要弄虚作假,这样的人家不值得深交,你当尽早禀明主家,还能落得个贤仆之名。”
他声音微不可闻,少音离他咫尺之距方才听清,“若得罪不起,又当如何?”
少音秀眉一挑,耳语言道:“陈太傅声名远扬,他得罪不起的人,我竟不知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