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殡
秋风习习,天朗云疏,一声金锣长鸣,划破清晨的宁静。林府朱门大敞,涌出一支白压压的出殡队伍。
为首的中年男人腰背阔朗,神情沉毅,泛白的双鬓和眼底乌青却暴露了他连日操劳的疲惫。
身后锣鼓喧天,一道细小的呜咽声清晰地落入林如海耳中。他抱起身旁的女娃娃,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进。
那女娃娃又瘦又小,面色白如纸,泪眼涟涟,咬着下唇不断抽搐着。似是将悲伤忍到极致。
“老爷,让老身来吧。”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上前道。
林黛玉噙着泪,见那堆满褶子的老脸凑近,撇过头,环紧了父亲脖子。
明摆了拒绝。
张嬷嬷脸上略有些挂不住,半伸出的手僵了一瞬,又继续朝黛玉腋下捞去。
她是贾敏的奶娘,也是这次贾府派来的人中资历最老、最体面的一位。
林黛玉还记得张嬷嬷刚到那天,正是母亲发丧的日子,张嬷嬷噗通一声跪倒灵前,涕泗俱下,父亲亲自去拉,都没给拉起来。
自那以后,阖府皆知,他们逝去的夫人有一位恩义深重的奶娘,年近古稀还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拜祭。
须知那正儿八经远在京城的亲人们,一个都没来呢!
至此,张嬷嬷在林府,就好似贾老太太亲临,上至主人家,下至奴仆,均给她三分薄面。
唯林黛玉是个例外。
林黛玉出生时自带弱症,常年幽居内宅,与书香药香为伴,旁人也不敢招惹她,唯恐一个不慎引出她什么病来。
久而久之,黛玉便养成了副清冷喜静的性子。
林府的下人虽都尊她小姐,日常照顾妥帖,却也疏远着她。这倒没什么,她早就习惯了。
然而自从张嬷嬷来到林府,三天两头就往黛玉的院子里跑,待她之热忱,让她颇为不适,有时甚至令她毛骨悚然。
比如张嬷嬷会拉着她的手,一遍遍抚摸,夸她:“姑娘这手啊,跟那泉水似的,滑溜溜的。”
又如张嬷嬷一看到她,不是要扶就是要抱,一面说她身子弱,需休息;一面又拉着她道东扯西的......
想起这些,黛玉不禁打个寒颤,头埋得更深了。
“张嬷嬷,姑娘还是认生呢,您走这一段路也辛苦了,还是我来吧。”
说话的是林黛玉的奶娘王嬷嬷,年过四十,为人温和,很是知道林黛玉的脾气。
听见奶娘的声音,黛玉立马歪过身子,向王嬷嬷展开双臂。
王嬷嬷顺势将她抱入怀中,替她擦了擦小脸,“好姑娘。”
“老爷,前面好像有人。”开路小厮折身回禀。
林家族中子息单薄,林府奴仆也不多,今日出殡,还带上了从贾府南渡而来的仆从,勘勘拼凑出三十来号人,这排场已算节俭,却几乎占满了城郊小路。
林如海远远望去,那边亦如铺地银海一般,若再这么走下去,恐会堵上。
但此时距离尚远,他没有让队伍停下,打发人去打探。
少顷,小厮跑回,禀报道:“回老爷,是京城卫家,听说是来送老相爷遗物回乡安置的。”
话音刚落,林如海打起手式,示意队伍暂停,自己率先避到右侧。
林黛玉被奶娘抱着,在路边停下。衣襟湿了一片,眼眶里蓄着泪,将落未落。
服丧白帽压在脑袋上,遮了大半视线,感受到行路停滞,她挣出手理了理帽檐,怯怯往外一瞥。
她第一次出门那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外人。
骑马的、走路的、抬箱的……素白锦服连成一片,行李辎重不计其数,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
不止她在偷偷打量,也有探究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小姑娘生来对外界的感知就极其敏锐,因此只窥到一眼,小脑袋便缩回了帽子里。
这一眼,恰好被卫赋兰捕捉到。
两列队伍一停一行,打头的两人相□□头致意,并不多话,其余人马皆各走各的、目不斜视。
卫赋兰骑马走在外侧,随意扫过路边白服,便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怯生生、水濛濛的,教人心底无端升出一股怜爱。
那小姑娘缩在妇人怀里,瞧着很是娇小,宽大的孝服像裹在身上的褥子,把她盖得严严实实。
卫赋兰愣怔片刻,脚步却没停,待回过神来,双方已向着相反的方向拉开距离。
他在脑中寻了遍记忆,招来随身仆从:“我见那白幡上写着林,是我知道的那个林家么?”
“回公子,方才他家下人来说是本地巡盐御史,是那个林家,他家夫人殁了。”
“果真是他家,”卫赋兰叹了口气,“夫人已逝,看来咱们这趟要失约了。”
卫家自扬州发迹,自卫老太爷拜相后,举族三代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