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棺
痛不如短痛,不如跟着大爷一起去了也罢。”
顾老太爷闭上眼,压下胸中的怒意,老大自来是不让人省心的,这个妻子也是他抗拒了自己的好意、一意孤行要娶的,果然也绝不让人省心。
此时城西顾府已经一团大乱。
顾严别府另居,买的宅子当然不及祖宅位子好,也要小上不少,只得三进,然而主人只有三个,加上仆从丫鬟,也还是十分宽敞适意。南京是旧都,没有皇帝,虽有六部班底却不必上朝,所以位置略偏些也没有关系,反而环境幽静,很是舒适。
然而顾严一死,又是恶死,要做佛道两种道场以作超渡,来往吊唁的人也不少,加上帮手的人既多又杂,前院和二进院都腾了出来,还是显着有些逼仄了。
至于帮手的人为什么会多且杂,这明显是因为两个顾府的意见不一造成的。
顾府那边派来帮忙主事的是顾二爷顾谨,奉的是顾老太爷的命。顾严的幼子年方十二,还在读书当不得事,若是让家中心腹主持也着实不太像话,且别说两府未分家,就算分了家,这种大事也该是族中亲戚来主持,何况顾严又不是没有亲兄弟,过来帮忙主事理所当然,顾严的妻子钱氏连推拒都不得推拒。
本来顾谨和带来的人手说好了是管外头,但是顾谨借着顾严横死,担忧钱氏过于伤心之余还要主内院杂事心力交瘁,让自己的妻子也来了内院,说是做钱氏的帮手,毕竟内院要理的事也很多。
这样,无论内外,都被顾谨把控住了。这也是顾谨和顾老太爷心照不宣的。顾严死了,要真正收回顾严的一切,就必须先让顾严府里的人心神不定,让他们意识到钱氏和顾小少爷已经靠不住,从而明白哪一边才是有前途的。
但钱氏却并不只是一个深宅妇人,她在顾严生前便能把手内外院,顾严和祖宅所有人都并不亲近,唯一能相信的人便是抗拒了顾老太爷而自行娶回的妻子,因此钱氏明面上是妇人不能主外,但外院的事情她一清二楚,顾严生前的心腹和幕僚也都能听她使唤一二。
两者便不得不发生矛盾,不得不乱。不过一则钱氏令人在外院牵制顾谨一二,顾谨的妻子在内院也能牵制钱氏一二。二则在总体目标一致——令顾严入土为安——的前提下,这几日也算平平静静。
也因此,顾谨在顾严府做的一些手脚和打算便不太能瞒得过钱氏。
钱氏没有爆发,她一直表现得伤心欲绝,浑浑噩噩。
直到出殡这一日。
出殡时来吊唁的人是最多的,有头有脸的也都会在这一天聚在一起送别亡者,随着出殡吉时越来越近,重要的人也终于都到了。
来的人有顾氏家族的族长、李府尹的心腹、各府的子侄和一些南京的场面人物。
顾正也到了,陪同的是京城大理寺来的评事,是个生面孔,并不引人注意,旁人只当是他的友人陪同一起来拜祭。陆修离着他们不远不近,他曾经是负责查案的推官,这一日来送行也算名正言顺。
在终于来了一个重量级人物,南京六部兵部尚书的侄子时,钱氏站了起来。
她立于棺木之前,身形颀长消瘦,眉目憔悴,泣泪横流,指着顾谨悲声诉说,三言两语说得清清楚楚,趁着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钱氏毅然触棺,只听得“碰”的一声,钱氏额角碰到棺木,然后血流披面,颓然倒地。
顾小少爷一声尖叫扑了过去。顾谨目瞪口呆。
众人大惊之下都站了起来,一片忙乱,叫着快请大夫,因为家中新丧,生怕来哭灵的人有什么不适,倒也备了个大夫在家的,因此大夫来得极快,为钱氏施救时,十二岁的顾小少爷在一些人的询问下便代母发言,泣道:“二叔前日给我阿娘看了一张单子,说是阿爹这些年在外的私产,要阿娘归还公中,阿娘这两日既伤心阿爹,又不明白单子上的私产从何而来、如何交公,今早她抱着我哭,说,说,我家私产是有,但根本没有这么些,怎么交得出来?可若交不出来,单子上又写得确确实实,我们回到祖宅定然度日艰难。阿娘哭了许久……”
他红着一双眼睛,口齿清晰地说得清清楚楚,说到此处远远望着在隔壁施救的母亲,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众人听得也清清楚楚,虽说子女私产归公是理所当然,可是顾府情形在座的人其实或多或少都很清楚,顾府老太太及其亲子顾正和顾严一房势同水火,顾二爷顾三爷俱是庶出,看来与顾严关系也是一般,顾老太爷心中向着谁也不用明说。顾严这么一死,顾严的妻儿回到祖宅的日子那是不用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