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棺
四月下旬,顾严已停灵二十余日,京城大理寺的仵作也已经再次验过,钱氏终于可以为顾严收殓。时人为家人停灵二三十日的也是有的,不过多是严冬腊月。因为顾严是奉命停灵,怕尸身毁坏,不止顾家购了许多冰,应天府也买了不少送过来,但天气毕竟已过了清明,尸身还是有些许味道了。好在封了棺离远点便闻不到。
这一日是顾严的出殡日,半条顾严府第所在的街道上都挂了白,吊唁的人马络绎不绝,但有心人可以发现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并未出现,最体面的人物只有李府尹派了心腹过来,不过想想顾严只是四品右通政司,算起来这样的体面也够了。
只顾府中有些人知道这不太正常。顾严虽是四品右通政司,可是在他生前来往的可不止是这些人,应天府不去说了,提督府和兵部尚书府他也没有少去,可昔日来往的那些人都不见踪影。
顾老太爷人在家中住,长子府中的事情却了如指掌,停灵的日子长,渐渐冷清是情有可原,可是刚开始那几日可也是有些冷清的,如今出殡时竟也只是看着热闹,虽说时辰未到人未到齐,可是看这情况也并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他心中如油煎一般。顾严与他关系并不亲近,但是顾严很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他在南京的走动和关系网,虽不至于全数告诉顾老太爷,但大部分也会与顾老太爷交底和分析。顾老太爷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顾严的性格是最像自己的,尽管父子隔阂甚深,也彼此漠视甚至顾严是憎恨他的,但关于利益他们都是有事说事,关起门来是一回事,打开门对外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他再明白不过,顾严这根顾家的擎天柱一倒,顾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沉寂下来,顾氏家族虽然当官的人不止顾严,但基本都是七八品,离顾严且远得如天边一般,以后当真是后继无人。可是如今人走茶凉得这么迅速,令人不由心惊兼且心慌。
如今家中除了次子顾谨,三子顾端也去了顾严府里帮忙,至于顾正,大理寺卿已经答应会在出殡时辰前放他出来直接到顾严府里,现在老宅府里便只有顾老太爷坐在书房里——主院里顾老太太不许他进屋,除非他把顾正从牢里接回家。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起另一件事来。
次子顾谨前日送过来一张顾严的家产单子,数目之庞大,令他到现在想起来都颇为心惊!他并没有做过地方官员,但也是当了多年堂官的,外放十几年就能在身边留下这样多的资产,那可不容易。而且在这当中至少还有一半是不在单子上而是用来上交上司、分润下属的。这……也太狠了些!
在这个时刻,他诡异地想到了顾严的死。
顾严当街被杀,此事他不知想过多少次,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这种杀人的手法,何等粗糙,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想到这样的方法呢?政敌?有的是精致的办法私底下的办法,灭口?那更应该悄没声儿的,闹得这样惊天动地,明显会惊动朝堂彻查到底,谁会这么蠢?
他问次子:“这单子是谁给你的?”顾谨道:“我照父亲的意思在城西大哥府里帮忙,大哥死了,侄子还小,那些家仆本就心中惶惶,明中投我的人虽无,暗中示好的不在少数。这便是顾严一个心腹的心腹交与我的。”顾谨还说:“那人与我说,这并非全部,还有的他不知道在谁手里。”
顾老太爷心中一哂,还能在谁手里,顾严家里只还剩下一个妻子一个幼子,总不至于给了出嫁的长女。他收下了顾谨给的单子,细细看着,边看边沉吟,心下便有了计较。
两府并未分家,资产合该归于公中,子女岂能有别财。顾严若是活着,他自然碰不到他半分家资,也断断不会去碰,可是他既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家族家族,既要庇护他的遗孀幼子,他便自然要付出代价。
只要他们回到府中居住,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他正在细细盘算,堂外有小厮飞奔而至,门外的长随未及阻挡,便听到小厮惊慌叫道:“老太爷,不好了!大太太,大太太触棺了!”
顾老太爷一时没听清,小厮又叫了一声:“是城西府里的大太太,她触棺自尽了!”
顾老太爷心神一沉,大惊而起:“什么?!”
然而大惊之下他又迅速冷静下来,厉声问道:“她状况如何?有没有留下什么说法?”是夫妻情深吗?这对夫妻的确是利益一致同进同退,但是情深到要触棺相随,这不大可能,毕竟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在身旁。那么,是为什么?
他心里有一股不祥的感觉。
小厮神色惊惶,话在唇边又不敢说,抬头见顾老太爷冷厉的脸色,更是慌乱,只恨为什么要叫自己来报这个信,嗫喏几下,被看清顾老太爷脸色的长随狠狠地拍了一记,踉跄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太太,大太太如今满头血,情况如何还并不清楚,不过她触棺前说,她说,咱们府里的二爷令她即刻交出家财,这是要生生逼杀她,她想到日后失去夫婿,要在,要在这等人所在的屋檐下生活,怕是要吃尽苦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