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

晚上外婆安顿他们睡觉，石头一直扯着小仙袖子不愿意分开，外婆也没难为他们，让姐弟俩挨着睡。她笑着对石头说:“也是如今你还小，还不碍事，再大些可不能这样了。”石头不说话，小仙手指头刮了两下他的脸:“看看，都去学堂的人了，还胆小成这样……”石头红着脸把自己闷在枕头上。

外婆家的炕要比老贺家的都高许多，小仙第二天醒来后，趴在炕沿儿看着地面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离地好远。这一天是起丧事的日子，醒来没多久，二姨妈便把他们都一个个叫醒，屋里迅速地收拾起来了。外婆拉着他们去另一间屋里，不管大人小孩儿都要披麻戴孝起来，穿麻衣帽子草鞋，系上麻绳，外婆便叮嘱他们不要乱跑。

尤其是小仙，也许是大树走之前跟外婆说了什么，她特意指了指灵棚的地方说:“你外爷就在那儿，你爹说你看不得那个，等会儿哭灵你就跪边边上，莫过去吓着。”小仙觉得不太好，为难开口:“这样不好吧，是我外爷……”“有甚不好，活着也没见着，也不差死了这一面，他想见你让他自己去找你。”小仙只觉得这也不算一句好话，便没有接，只是哭灵的时候还是乖乖按外婆的安排，跪在了稍远的地方，心内默念着:“外爷你安心去吧，早去极乐，莫来寻我。”

跪在人群偏外围些的地方，小仙低着头，她脑中没有任何这位外爷的形象，所以也无从怀念，她甚至有闲心仔细听每个人的哭灵声。第一次这么近感受，才注意到哭灵竟然是有节奏的，先哎呀哎呀嚎几句，说一段词，再哎呀哎呀嚎几句，再说一段词，也可以说是“唱”，一会儿功夫，眼泪下来没几滴，嗓子是真的快哑了。当然也有真心哭的，比如外婆，比如两个姨妈，都红了脸，哭得顾不上唱词了。

小仙看着她们，本没有悲伤的心里，突然一股情绪涌上来，心口被揪住，四肢有股酸麻无力，眼泪竟一下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心内仍旧没有悲伤的感觉，眼泪越来越凶，竟然好像是身体自己想要哭。一旁不远处站着等席的一个妇人跟旁边的人说话:“这是她家老几的小孩儿？”“说是没了的那个……老四。”“我看她跪这远，心说终究没见过情分少，谁知竟哭成这样。”“你说没见过……许是人家别处见了的，有的孩子，天生孝顺呢……”小仙哭得有些憋气，正偷偷扯了条衣摆擦鼻涕，听到这两人不太小声的私语，竟有些心虚起来。

抱歉了，我这不算什么孝顺，凭身体本能流下的眼泪，只能算是酸涩的水罢了。

哭完灵，外婆见她眼睛红红的样子，又来哄了许久，小仙更加无地自容起来。放席的时候，其他人先去吃了，小仙因为心里仍旧觉得憋闷，便说等结束了再和外婆一起吃，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远远地看着灵棚的方向。外爷的棺材看着不小，起码比先前大树给刘宝爷爷做的那个“三长两短”大许多，还漆了酱色，让本来发暗的灵棚更有些阴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