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月夜,清风徐来,天空地净。
掌大的铃花被风摇落,簌簌叩打着湖面,花瓣沾水,极轻地转了两下,另一头的两人谁都没有瞧见,它转瞬便悄悄地沉进了水底。
树下,谢衔月将外袍覆在怀中的少女身上,背靠着苍劲虬结的树干,极深地嘶了口气,呼吸似湿透的青草。
外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了黯淡的红褐色,在清寒的夜中结成了梆硬的一块。她自己的裙摆兼袖口的血迹更多,血迹在月白的绢丝晕染开,一团一团,如盏盏鬼火,无声而汹涌地燃烧着。
四下里雾气茫茫,在黑暗中只能辨出远方依稀的山脊。
忽听远处传来马蹄踏踏之声,谢衔月深深按了眉心,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装在摇摇晃晃的笼子里吊到了高处,失重感攥紧了她的心脏,胃里传来阵阵抽搐。
来人一身玄甲,肩上系了件墨青的披风,眉眼锋锐,神色淡漠,矜贵凌厉,是三皇子殿下无疑。
她抬起脸,冷汗滴下来,把她的睫毛浸得一层湿漉漉。
“谢衔月。”
萧清临见到她,勒住了缰绳,目光从她怀里的少女身上擦过,一一掠过她眼边、唇角的血迹,最后定定地望向她的眼睛。
深邃的眼睛宛若两汪深潭,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令谢衔月不由得心悸了一瞬。
“臣女拜见三皇子殿下。”
端雅妍丽的女子朝他盈盈一拜,面上澄澈平静,如果忽视她的脸上、裙上、手上的血点斑斑,不知还以为在哪个达官贵人的府邸里,或是在哪场推杯交盏的宫宴之上。
“陈小姐可还好?”
萧清临神色还是淡淡的,语气称得上温和。
“竹青未受伤,只是受了惊,眼下估计睡了过去,”谢衔月紧了紧陈竹青身上的白袍,轻轻眨了眨眼睛,“夜深雾重,臣女不敢擅自下山,还望殿下恕罪。”
萧清临略一颔首,脸上依旧是那份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你可见到有刺客?”
“刺客?”谢衔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无辜又纯良,“回殿下,臣女入林时,林内已起了雾。一路走走停停,遇见了竹青,本想与她即刻下山,结果被老虎追逐,竹青受了惊吓,我们却从未见到有什么刺客。”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重兵把守、浓雾重重的后山遇见老虎是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萧清临微嗤,那双如墨一般深邃的眼瞳朝旁边撇去。
月色如水,不远处正瘫着一只吊睛白额青面大虎,已咽气多时,平白透着一股骇人,腹部隐隐露出剑锋的清芒。
萧清临自幼习武,目力极佳,不用刻意走近都能认出来,那剑乃是自己三年前遗失的那把爱剑。
睡过去了?
莫不如说是昏过去了。
夜深雾重,不敢下山?
不敢下山,倒是敢打虎,不仅打了还杀了,莫不如说专门在这里等着他,守株待兔,倒是聪明。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有些怀疑,那么当看到自己的旧剑,心中的三四分就落地成十分十。
她知道他会来。
她算准了他会来。
“你怎么笃定,来的人一定会是我?”
“殿下天质英断,心性良善,武艺超群,胆略过人。因此臣女相信,殿下定不会放任竹青妹妹不管。”
谢衔月面不改色,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人驾到了高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无法透过那张苍白的美人面得以知晓。
今夜这场会面,便是她为萧清临设下天罗地网的第一步棋,必须要她认定的那个人来赴局,有了对弈之人,棋局方能开盘。
糖糕。玉佩。刁难。遗剑。刺客。陈竹青。永嘉郡主。
她几乎利用了身边的一切,来谋划这一场请君入瓮。
谢衔月用了六年,探听这位殿下的一切,才得以走到他的面前,今夜透过一环扣一环,也不过第一次让这人策马来到她的身边。
自五岁那年的火灾后,谢衔月并入暗影门,历经八年酷训,物已非,人亦然。她已经丝毫不记得火灾前的一切,但那些温暖的、引人眷恋停留的东西却仍然如碎片一般扎在她的脑海深处,骨子里的骄傲与不服输亦是如此。
她当然明白,门主只是把她当作一把趁手的刀,谢相也只是把她当作与门主共就大计所需要的傀儡,谢云泽与她,说得上是盟友,但他日刀剑相峙,也不会给对方留几分情面。
习惯了与虎谋皮,但谢衔月从来不会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要做,便要做猎人,要赌,她便要做庄家。
就像是众多皇子之中,她独独选中了萧清临,作为自己任务的目标。
那双清凌凌的美目不再拉丝一般盯着面前疏离冷淡的男子,眼波一转,便落到了那虎腹泛着黑血的剑口,棕黄色的皮毛上皆是深一道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