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四)
谈钱令罗嘉宜觉得庸俗。
“话虽这么说,话虽这么说,”姑父搓了下手掌:“可毕竟是养了这么久的,十万块……”
“我知道了,”罗嘉宜了然于心,用一种施舍的语气:“是嫌不够。再加二十万怎么样?”
“不是钱的问题……”
罗嘉宜冷笑着打断对方:“不要吗?”
“要、要。”
康慈从始至终站在一边,和每一件被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她沉默又隐忍,安静而麻木。
她的听力很好,又听见了轮椅的响动。康慈抬起头,视线穿过旋转楼梯,在快要模糊的边界看见了轮椅的黑色齿轮。齿轮在原地,静静的谛听、观察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拿到了满意的数字之后,姑姑脸上绽放出了欣喜的光芒,长辈的架子又回归到了她的身上,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着康慈说:“小慈,你外婆对你真好,做人要知恩图报,要孝顺。”
康慈几乎快要不认识眼前的了,那个每天生活一地鸡毛对着对门八十岁的老奶奶也能破口大骂的人仿佛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在敲竹杠成功之后,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了体面人。
她低下头,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喂,小慈,长辈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见?”姑父接着话茬:“听见的话,要立刻回答知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康慈注视着他混浊的眼睛:“好的。”
自以为得到尊重的人收敛起差点要藏不住的张牙舞爪。
“小慈就是这样,注意力总是不专注,但人挺乖的,不用人操心。”
他突然变得好像特别了解康慈,讪笑着想和罗嘉宜套近乎,罗嘉宜不吃这一套,三言两语就派人把他打发了。
客厅里的人散去,黑色的齿轮碾压在地板上就要离开,康慈追上盛喻凌。
“喂,你听了多久?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二楼看吧?”
盛喻凌偏过脸,下颚线清晰明显,左眼的余光刚好将康慈笼罩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你瞧瞧我。”康慈一步一步走向他,将手搭在轮椅的椅背上,她推动着轮椅向前,盛喻凌竟没有出生制止。
“你看看我刚才,”康慈的声音渐渐地变得小了:“多难堪。”
“比起残疾,贫穷更令人难堪。”
康慈将腰弯得低了一点,这样她可以毫不费力的让对方听清楚她想要说的每一个字。
“刚才那些人对我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羞辱。但是,我甚至没有办法表现出生气。”
盛喻凌的手,垂在没有知觉的膝盖旁边的手,骤然得收紧了。
康慈得到了一件漂亮的小雨衣,鹅黄色雨衣,与那辆并不属于她的自行车自行车非常相配,这样他可以在雨天里继续骑行,逛遍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但康慈最常去的地方还是季良的家。
在季良的院子里,她用一把剪刀慢慢割开轮胎,季良只是在一旁看着,嘴里一如往常地嚼着口香糖。
他吹出了一个泡泡,不断让它变大,然后看着它在眼前破开。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它,每天看着你骑着这辆小黄车招摇过市,以后看不到还怪想念的。”
“以前本来很喜欢的,”康慈一边“工作”一边回答:“现在不喜欢了。”
季良:“我前几天怎么没看出来你还喜新厌旧?”
康慈轻笑了一声,和她平时的笑容不太一样,很轻很轻,像是真的被逗笑了一样。
“盛喻栀说这辆车她不要了,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当成宝。”
季良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说得对,只有人人都抢的才是好东西。”
气从车胎里漏光了,车胎变得干瘪,像垂垂老矣的皮肤压在花园的草地上,康慈把她的小剪刀装进口袋。
“完成了。”
季良:“我送你一辆新脚踏车吧。”
“为什么?”
“这辆车不是坏了吗?况且你每次玩桌游都赢我,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个奖品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买给你。”
季良说得还算认真,至少比起他聊起自己的事的时候要认真得多。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康慈也认真的想了想。
“贵的,我喜欢昂贵的,限量版的最好,那种很多人疯抢最后只有少数人能得到的那种,我最喜欢。”
季良再次吹了一个泡泡,口香糖已经被他咀嚼得没有味道,泡泡越吹越大,不出意料的炸开,薄薄的两层透明的胶体粘在了季良的嘴唇上下,让他没有办法立刻开口说话。季良用舌头把胶体勾进口腔里,红色的唇上下翕动。
“有眼光,康慈,我会为你选一辆特别贵的,额,限量版脚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