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四)
结束午餐,贺绪瑶看起来也并不想在这里久待,带着盛喻霄和盛喻栀坐上了来时的车,车疾驰而去,毫无留恋,好像来这里吃一顿饭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而现在,这个给她带来负担的任务终于结束了。
康慈坐在盛喻凌房间门口,她知道盛喻凌能感觉到她在这里,她只是在安静地等,等着这扇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门为她打开。
多年的生活将康慈的耐心磨得像一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棱角,但内里坚硬无比,不会为任何事情妥协。这次的等待比上一次快了十分钟,门打开了,同样的轮椅,同样的坐在轮椅上的人。
“今天你没有下去吃饭。”康慈说。
“我以前也会有不想去餐厅的时候。”
“但是今天不一样,你不想见他们吗?”
盛喻凌没有说话,这已经算是一种回答了。
康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想见他们。”
“为什么这么想。”
“为什么不这么想,”康慈歪着脑袋反问,脸上呈现出干净而疑惑的神情:“我就非常想见我妈妈,如果她出现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会跑着下楼。”
盛喻凌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屈起一个指节,用力扣响自己的大腿,按道理来说皮肉和皮肉相触碰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的,但康慈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击响,就像是直接敲击在骨头上的那种声音,也许是幻听,也许是因为盛喻凌实在太瘦了。
“我不能跑,没有办法跑着去见他们。”
“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康慈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笑:“你不想见他们,只是因为腿的原因吗?”
被说中的盛喻凌没有想象中的恼火,甚至康慈觉得,他知道自己正在放下一根饵钩,他不咬钩,但他也不离开,他徘徊在周围游曳着,脑袋里在揣度与权衡着彼此。
然后盛喻凌露出了一抹轻笑。
轻笑这个举动容易让人迷惑,因为人们无法判定藏在这个笑容背后的人是轻蔑、是友好,是善意是恶意,就像康慈现在也无法判断一样。
她没有放弃,继续着她狡诈的说辞:“我见到你的哥哥和妹妹了,他们和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康慈向前迈了一步,这一个小步子拉近了她和盛喻凌的距离,因为坐在轮椅上的缘故,盛喻凌现在甚至比她还要矮上一些。
康慈将目光放低:“看着你的时候,我可以平视,我还可以俯视你。可是看他们的时候,我得把头仰起来。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盛喻凌终于有些绷不住,他的脸重新笼上一层冰霜,像严冬里冰封着树枝的坚硬霜雪,他不再说一句话,轮椅被操控着动了起来,只动了一下,就被人按住。
“这就让你不高兴了吗?”康慈拉住了轮椅:“你觉得我是在开你玩笑?或者是……你觉得羞辱吗?”
“放手。”
“我没有任何想冒犯你的意思,我以为我是在说好听的话,但你好像觉得我是在给你难堪。其实我只是想说,你是我在这里唯一觉得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盛喻凌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严肃,他重复着:“放手。”
康慈与他僵持了几秒,选择了换一个和谐一点的话题。
“猫咪呢。”
“全部都扔掉了。”盛喻凌说得斩钉截铁。
“我听见你房间里有猫叫了。”
“全部、都扔掉了。”盛喻凌重复着自己之前说的话,走进房间,用力地把门关上。
今天似乎是一个良辰吉日,客人都选择在此时上门。下午,康慈在嘉园里见到了老熟人——她的远房姑父姑妈。
他们穿着夜市路边摊上20块一件的T恤衫,连坐在鹅绒沙发上都显得局促不安,早起贪黑的劳作让他们的皮肤显出黝黑与斑点,他们比自己的实际年龄看起来老十岁还不止,这里没有人请他们去会客厅或者休息室,在敞亮的大厅中他们越发不安。
“小慈、小慈……”
在罗嘉宜面前,他们表现出了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对康慈疼爱的那一面,拉住康慈的手,掌心在康慈的手背上摩挲着,磨得她那一小片皮肤发烫发痛。
“小慈,我们也养了你快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你如今回到了家里,我们一家人还住在那个老房子里,小慈,你恐怕不知道今天水龙头又漏水了,我实在心疼那个水费……”
姑妈和康慈说话,余光却在不断地上下打量着罗嘉宜,罗嘉宜感受到这令人不愉快的目光,下巴扬起,手里捧着青花瓷茶杯,慢悠悠的向里面吹送着气,吹得白瓷茶杯上的靛蓝色花瓣仿佛都要摇摇欲坠。
姑父弯腰陪着笑:“上次接小慈过来的那位先生说……”
罗嘉宜慢悠悠地斜视着他:“十万元钱,林曾应该已经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