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母亲?
乡音难辨,船上的一直称呼母亲叫“周纯”,但在之后办理户口时候,周存才知道,她叫“周文”。
周纯的发音,和周存的发音,多了一个翘舌音节。
可在船上时,他总能辨清别人是在叫他还是在叫母亲。
要说,纯,要比文符合母亲。
她的想法总是很纯情,总认为应当努力,总认为需要证明。
在周存闷闷不乐的时候,她握着他的手,笑笑道:“小存好好学游泳,到时候去做海军怎么样?”
周存在她的糖衣下,也在自我怀疑和迫切证明中挣扎。
后来两人下了船,回到毕方市,母亲的老家。瞧见户口本,才发现她的学历只有小学,南下打工认识了王福明,就这么在一块了。
他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的,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
画面里的年轻姑娘,梳着两个麻花辫,两只手各握住了一把扇子,人踩在板凳上,正在表演舞蹈。
小时候还跟着她在厨房帮忙打杂,端着盘子还蹦蹦唱唱的。后来船舱的厨房使用多了,地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膜,人踩在上面刺溜打滑。
用洗洁精兑水铺在地面上清洗,没洗净,更滑了。
周存自在,穿着一个帆布鞋,双手撑在料理台和备料区的过道上,微微弯膝,前后脚错开,手臂弓起发力,一下抬起。
人就滑起来了。
刺溜来,刺溜去。
有次摔倒的时候,屁股坐下去,裤子沾些油和灰,偷摸着沾了点水和洗洁精,扭着身子给屁股那块布料洗,洗不干净。
只好藏起来。
后来被母亲翻出来洗,也没洗干净。
红油的印儿就搁那沾上了,墨绿色裤子能盖住点色,但看上去就像是尿了。
这少不得被一阵嘲笑。
没法,船上就这点资源,一次货运得要好久,人一直在船上漂。逢上下雨天,裤子不得干,还是得要穿。
每次行船都这样,魔力般的与世隔绝。
现在想来,估摸着就像是在记忆力被抽掉了一块,下次踏在地下时候,又得过好久。
他也是瞧见了母亲的照片时候,才意识到,她是嫁给了王福明后,开始急速衰老。
“你老婆老了是什么样子?”他问王福明。
对方的笑依然挂在脸上,伸出手来,食指在半空中点来点去:“圆脸蛋、大眼睛、翘鼻梁……噢,她可会唱歌了,跳舞也不错,我们拿着磁带,听曲跳舞也不错。”
周存笑,他这点认可王福明。
“我小孩也和你一样,个儿高,壮实,就是小时候皮得很,老喜欢和我作对。”王福明继续说着笑。
周存摇摇头,又点点头,这是他在王福明那收获的最朴素又正面的评价了。
“你俩怎么作对了?”
“噢,就拿钓鱼来说吧。”王福明指了指周存碗里的鱼尾巴,“他就爱拿厨房的玉米去钓鱼,竿是我的。玉米也不见得多稀罕,可这每次都捞个空。”
“所以你心疼玉米,拿着衣架就要打他?”
“哪是!那鱼钩多大,他人多大!整不到一出好的。”王福明的伸出手指头,比了一个夸张的大小,“你知道鱼钩吧,里面有学问。钓小鱼时候用袖钩,我一般用俩挂一块,大点的伊豆就行……”
说到擅长的领域,王福明又滔滔不绝起来,说起从前钓鱼的功勋。
有些真,有些假,至少周存认为是假的。
他常能在互联网上刷到钓上一条大鱼后,开车回家时,吊挂着大鱼,一路上慢行展示,在羡慕的目光中以满足自身荣耀。
如果王福明去掉,估计也是这类人。
不对,也不一定,王福明晕车,周存还没见过他开车。
王福明说完鱼钩,他正开始科普起鱼竿,被对面格伯一个喷嚏打断。
“这个人真粗鲁。”王福明侧身和周存说,当着面评价格伯,“我刚才说什么?”
没等周存回答,格伯邀请王福明:“要去喂鱼吗?”
“哦,喂鱼,有点意思。”王福明起身来,右手放在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坨又红又绿的东西来。
有东西随着手出兜的动作,滑落下来,落在周存的肩膀上。
他侧身一看,是一条红色的线,用手拿下来,才发现是一根干枯的花瓣。
藏红花。
保健品,属于老年人的智商税。
周存瞧着王福明手里那颗,还真如李克所说,一颗一颗的。
一个圆不溜秋的绿色花蒂,上面挤了几条红丝丝,因为装在兜里行走,被蹭下来好多。
“你哪来钱买的?”周存问。
“金戒指。”王福明晃了晃手里空荡荡的右手。
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