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周存报名端午活动,他需要把下午的时间尽可能空出来。
院里很多老人被子女带回去过节了,这样在上午做三个人的工作也勉强能在食堂饭菜凉掉前吃上一口。
后厨回家过节的人多,只剩几个人,围坐在周存对面的桌上梳理粽叶。一群人有男有女,年龄阶层都是五十多岁,聊天说着东南西北。
吃饭能自理的老人还在进食,拿着勺子颤巍巍地吃着。
王福明还坐在饭桌上,对面的人是格伯。
王福明的餐盘已经吃得干净,只剩几片海带。格伯没牙齿,碗里都是用破壁机打好的流食,拿着勺子慢慢擓在嘴里。
很明显,王福明在等格伯。
有外人在,周存很自然地坐在了王福明的那一桌。
他盘子里的菜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因为来得晚,还只能拿着勺子在锅里面捞个不停,最后也只捞出些豆芽。
“你好,吃饭呢?”王福明同他打招呼。
周存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的碗,点头:“嗯,吃饭。”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太喜欢吃海带。”王福明说着,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抱歉的姿态,“不好意思,原谅我吧。”
“你能吃辣?”周存问。
老人素日的食谱都是按照清淡的饮食调配,看上去没什么红的。今天厨师不在,下厨的是几个帮厨的人,在红烧腐竹里面多放了点辣椒,本来是当作员工餐的。
不知道王福明的碗里怎么有。
“不太行,吃了肚子疼。”王福明摇摇头,又拍了拍胸口,“还是能嚼得动的。”
周存心中冷笑,看来往日里叫唤不吃辣椒都是装的。
有的人必须要人迁就,并且可以压抑住别人的喜好甚至称得上以破坏为乐,而这种霸权的威慑在家庭关系中更为凸显。
王福明是这种人。
他从前在精神病院也遇见过这种情况,只是折磨是相互的。
一对相互扶持的夫妻,年迈后精神状况都出了问题,被家属送来了精神病院。一次他们的话题,讨论到以后安寝的棺材。
两人都希望死能同穴,也都希望有刚刚好的尺寸容纳自己,于是对棺材的大小起了冲突。
妻子提议让丈夫到时候锯掉一节小腿,就能够装放进去;丈夫则认为妻子应该组装一截骨头,能够与他持平……
两人为此争执不休了一阵子,又开始回复成为模范夫妻的模样。
每次周存规劝完后,都在心里补充:没用的,到最后都得火化。
人是不进棺材的,是进焚化炉,火化掉,再扫点碎灰粉,减点大块的,装进盒子里。
真想要合二为一,骨灰搅和搅和两下,就算是阎王来了也没法将你俩分开。
这话,他也就只能在心里讲。
“小周呀!小周,你咋不理人呀!”
他抬头,一个围着格子围裙的女人叫他。
因为换了一个时髦的贵妇卷,他晃眼一看没能认出她的身份,片刻才道:“有事吗?郝姨。”
郝姨是洗衣房的管事,已经五十好几,在养老院成立之初就在工作了。
“我看你盯着,就给乘了点海带和腐竹,开的小灶。”她解释道。
这番话的内在逻辑是:因为王福明是周存的爸爸,所以特殊对待了。
周存笑着道:“郝姨,没必要的,我爸就按着规矩吃。这次还是谢谢啦!”
这回答不知逗笑了谁,只是一个笑声出现,一群人开始笑了。
周存也笑笑,不知笑什么。
他左手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地刷着,右手挑起米饭慢慢吃。
朋友圈有一条方丽云的最新动态,是她和薇薇的合照。
照片上的两人,端着糯米粽子,手举着粽叶笑得开心。
他点开图片,放大方丽云的脸上,试图从镜片的倒影上查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
只好退出来,点了个赞。
那边的笑声淹没了片刻,又继续大声起来。
周存却游离在外。
养老院的年轻群体很少,大多是中老年人群体。
叔叔阿姨是陪护工作,考一个护理员证书就能上岗。
这里的工作场景不比医院和精神病院的活少,但薪资水平降了一个档。
像他这个正统学护士来就业的就更少了,也呆不住。每天鼻腔里都是一股人体排泄的气味,受不住,又得要去规劝一堆不讲理的老人,劝不动还会吃到拳脚。
呆不住两天,就走了。
尤其是在毕业季,批量来,批量走。
不管是入院宣传单上“专业陪护”烫了多亮的金,也没法掩饰内部成员就是这样。
在精神病院,至少还是以一个护士的形象服务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