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药
记于纸上的是一段简短的描述,“牛三,龄不详、籍贯不详,高四尺,癯瘦,无妻子,上京口音,长于教坊,习于戏班,长历十三年,经营古玩店铺至今。”
“何处有异?”长乐忽感自己像个庸医,号了半日的脉,仍未理清关键。
“生于教坊,必定不是富裕人家,又何来的本钱和品鉴青眼,在遍是行家里手的琉璃巷,经营古玩店足足七年有余呢。”
“况,能经缇营卫四筛五查,而不被晓籍贯,知年岁,此种不露来迹的方式,只有被特意抹去一法可解释。”
长乐脑海中却勾勒了另一种可能,“或是这人戏词唱得好,被人赏识,脱贱籍,赠铺面,挣了个店主的虚名呢。”
大承朝贵族间,虽不盛行男风。个别龙阳之癖好者,豢养小倌亦是有的。
她就差直说金屋藏娇了。
殷恪第一反应是,尚仪局该打该杀,驭下不经心,侍上不上心,连宫女都管不好。淑景殿的侍女,当拉来缇营卫好好整治整治。瞧瞧平日里,尽给公主夹带了什么乌烟瘴气的传奇话本,听着还品类繁盛的样子。
他清咳了一声,指尖戳了下随呈上来的画像,说得委婉,“这样貌,若登台,怕是只能扮个双簧,还是隐于帷幕后的那一位。虽说是两条腿的傻子满街爬,为此一掷千金的豪主儿,殷某诚然是闻所未闻。”末了,还补了一句,“您见过?”
“自然没有,自然没有,我瞎说的。”长乐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线索指向太过明显,有没有可能是障眼法。越是身份可疑的,越是查无可查之人。”
得,这回连障眼法都出来了,看来长公主志怪野闻看得也不少。
“这倒是多此一举,既来了缇营卫的地界,入了缇营卫的眼,不好生招待,宾主尽欢,岂非让人说殷某这做东道的,不懂礼仪,怠慢来宾?不妥不妥,殷某从不干遭人背后说嘴的事。”
意思是,管你故布疑阵,阴谋阳谋,在缇营卫这里,十八般武艺,统统行不通,只要被列为怀疑对象,不查个底通透,对不起缇营卫在外“天下万事知”的名声。
果然,殷恪又补充了一句——“在臣这儿,可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诚实,是惟一活下来的机会。”
受教了受教了,长乐在心中默默记下,并由衷啧啧称赞:“缇帅果然是咱们大承朝第一缉案高手。”
夸他等于在夸她自己,这丫头肯定更要沾沾自喜自己眼光甚好,招揽如此干将,任她驱使。
殷恪不理她那马屁,只凝神注视着卷宗,拧眉,提笔在纸上“高四尺,癯瘦”字下勾了个圈,“您不觉得,略为眼熟吗?”
高四尺,癯瘦;高四尺,癯瘦……长乐口中重复念之,从郭、黄二人证词中反推出了接头人的大致形貌,又从缇营卫滴水不漏的大排查中推断出了更为详尽的外形叙述,身高仅四尺,即使在出身贱籍的人中亦为罕见,她见过的人更少,能让她想起了,只有昨夜,在李德豫外宅见过的那几个神情吊诡,藏于暗道的人。
难道?!难道?!这两拨人,或者说这两个案子,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案子!
是了,是了,一个掉落大批的映雪泪,一个偷盗大量先东宫财物,她原先隐隐有股不适,一直萦绕心头,疏散不开。现在豁然开朗,终于从混沌中理清了这种情绪为何——是愤懑,是不安,是对东宫一直被裹挟进阴谋诡谲里的怨怼和无可奈何。
她抬头望向殷恪,见殷恪也正看着她,目之所及,皆是洞彻。她知道他们猜想是一样的,这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案子。
二人的默契,不消她多言。
殷恪扬手唤来一直候命在侧的高恩世。
“同请来的五人,仔细聊一聊。特别是牛三。”
高恩世领命离去,缇营卫主堂,复又只剩下殷恪和长乐两人。
殷恪轻叹口气,接过长乐手中摇摇欲坠的茶盏,为长乐又换了杯热茶,淡声道:“殿下此回,倒是不哭了。”
闻言,长乐抬手摸了摸眼角,确实是干的。
她也以为自己会哭,这一年,为了哥哥,为了耶耶,她好像快把前十三年未曾流过几回的眼泪,全数补了回来。
后来,她每每最悲惨的样子,都让殷恪看了去。
被新昌暗害,九死一生后,她止不住落泪。
被贺家嫌弃乃至放弃,堂堂长公主恍若一枚弃子,她趴在殷恪肩头痛哭。
再到昨夜,看着原先东宫太子爱物,几经辗转,被随意草草扔在外臣小院,隔着幂篱,抑不住有清泪从眼中滴落,一滴滴砸在手腕处,蜿蜒滚下。
她以为最起码昨夜有白纱相隔,她无言垂泪骗过了所有人,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历经风霜,是摧人成长最速之法。
这一回,她确真的不想再哭了。
她苦笑。“这大概是欲哭无泪。”
殷恪摇首,“不,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