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褚宅大门口,前些日子新挂上了两盏白纸灯笼。
纸面上大大的黑色“奠”字在凄瑟的秋风中无助地摇晃,像两只舍不得被鬼差勾走的幽魂,瞧着怪让人唏嘘可怜的。
——整个县城都知道,那是褚家老爷子没了。
从宅门口向右,墙皮脏污剥落的巷口拐角,正凑头蹲着一堆破衣烂衫的要饭花子,朝灯笼下面的人指指点点:
“是这个吗?”
“不知道,兴许吧。”
郑小东一身新制的锦袍,跨坐在褚家门口的抱鼓石上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瞧路上的各色行人。
“操了,可真会投胎,你们瞧那模样,傻了吧唧的!”
“阿嚏——”
他被这群人念叨得猛打了个喷嚏,用袖子揉揉鼻子,眼角被逼出了些零星的泪花。
叫花子稳了稳手里端着的破碗:
“嘶…不对吧,葬礼那天有人瞧见了,说是个挺老高的大个子啊,应该不是这个。”
“啧啧啧,真可惜,褚家老爷子怪惜命的一个人,听说郎中都请到京城去了,还是没留住。”
有人不乐意了:
“废话!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家里还有个大钱庄!金银财宝几辈子花不完,谁不想长生不老,随便从牙缝里抠出来点吃食来都够咱活几年了!”
几人缄默了片刻,以示赞同。
天儿渐凉了,早晨寒气重,他们撅着屁股往中间挪了挪,互相之间想借借热乎气儿,脚下的泥地被踩出一圈坑:
“我听说,这外孙子是半月前刚认回来的,要继承家产呢?”
“外孙子?”
“这都要断气了,哪跑出来个外孙儿?”其中一个老叫花子嘬着烟嘴,眯着眼说,“野种吧?”
“他大老婆不都走了二十几年了,两人就生了个闺女,早二十年前从南洋留洋回来的路上,土匪找褚家寻仇,直接把她给绑走抹脖子了,这有儿子又咋了,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
“你瞧见没,中年克妻,晚年克子啊。”
“别瞎说话!人都没了,当心晚上来找你!”
那人一听吓坏了,赶忙双手合十冲天拜了拜,“诶呦呦,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嗐,他们家跟溪峰山上的土匪可是世仇,这要是真儿子,保不齐又会被咔嚓一刀!”说话的人把手掌放在脖子钱,向右一拉,“抹了脖子。”
“管他的呢,你说说,这有钱人子子孙孙这么多,咋没人来认认咱们呢?”
“想啥美事儿!”
身旁的人拍了下他的脑袋,给他拍得脑袋一点,忙抬手捂上。
几人一阵哄笑。
就在此时,一辆黄包车从巷口拐了进来,车上坐着一对衣着奢华体面的夫妻。
叫花子们立即起身群拥而上,把碗往人家身上怼:
“爷爷奶奶,您可怜可怜,行行好…… ”
给车上女眷惊得,手绢掩面惊叫,直往后躲。
郑小东瞧着那闹哄哄的方向,忽然从石头上蹦下来,招手拦过一个挑扁担叫卖柿子的小贩。
小贩立即偏转方向走过来,一路上下打量小东儿的穿着,视线定睛在他脖子上挂的金锁上。
箩筐放下后,直接挑了颗浑圆的递了上去:
“给,小兄弟您尝尝,这早上刚摘的脆柿子,自家院里结的,脆甜爽口,整个潭城再找不着第二家!”
他今年才十一岁,一脸稚气地接过啃了口:“好吃!!”
摊贩嘴咧到耳根,已经弯下腰去捡:“那您来几个?按个儿买的,都是一样的价钱,您运气好,今天刚开张,个头大的您先挑。”
“按个儿卖?”
“对啊,这么买划算。”
两人对视一眼。
郑小东鼓着脸,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嗯…来三个。”
“三个啊,这一会儿功夫就吃没了。”
他顿住了。
“嗯…那…来十个。”
“好嘞好嘞!”
小贩当心他反悔,一个劲儿捡柿子往他怀里塞,最后又挑了个小的摞在最上面。
“我再送您一个,赚您个回头客。我每日辰时来这条巷子,吃好您再来!”
沿街叫卖声从门口走远了。
郑小东喜滋滋用袍摆兜住沉甸甸的果子,腰上的小钱袋子明显瘪了一块,绕过两处照壁穿进气派的三进院宅子深处。
他步伐敏捷,转瞬就停在了后院的堂屋外。
堂屋屋门大敞,室内空旷,里面的三个人看样子还没谈完事,气氛有些凝重。
他自然没进门,靠在冰凉的廊柱上边啃柿子,边偏头瞧里头的热闹。
这间宅子的新主人名叫褚让,此刻正面朝门,坐在主位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