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风萧索,乌云遮天蔽日,雪白的丧幡在怒吼的狂风中张牙舞爪,卷映着焚烧后的尘烟,处处凄然。
钟玉一步步走进殿内,皎洁如月的面容失去了光泽,通红的双眼内却装着十二分的冷硬。
未央宫内的四名宫人,见她走近,便轻轻地唤了一句座上安静流泪的女人,识趣的退下了。偌大一个宫殿,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默然对峙。易钟玉停下了脚步,只静静的等待女人开口。
正月里传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唐府上下都看见,二公主乍闻音讯只是默默的听了,转身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天一夜也没有出来。平时服侍的丫鬟侍女,连同阿媛也一并被遣了出去,不许人探视。
先帝驾崩,城内禁止喧哗玩乐,府邸上下死气沉沉,每个人都暗地里陪着小心。下人们曾看见过许多次,自家大人就徘徊在夫人的屋门外,手搭上门环良久,终又放下,霜雪落在肩头,显得忧郁又落寞。
但他最终还是进去了。窗边的女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几近透明,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她在难过的时候连放声大哭都没有,只沉默地舔舐着伤口。
唐凤梧轻轻走过去,握住她颤抖的手。
桌上送来的饭菜没有动,虽然她一向能把情绪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能发现她的眉下肿着,怕是这一天一夜里都没能合上眼。
纵然心疼如绞,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慢慢地接过她轻轻抖动的肩膀,轻拍着绷紧的后背。将她胡乱的情绪连同面庞,都一并揽在自己的怀里。
他不忍让她的悲伤就这么闯入眼底,就这样胸膛相贴,跳动的火热替它能他说出无言却有力的“我在”。
怀里抽泣的少女慢慢安静下来,大概是太累了睡着了。唐凤梧轻轻抱起她,送入舒软的床上。
睡梦中的钟玉,眉头依然是皱着的,极不踏实。他想要伸手替她捋平,却又害怕将她吵醒。害怕她一睁眼,身边只有他这个无能为力的人。
她同易兴华,自然不是寻常父女。在她的悲伤里,还藏着太多复杂与遗憾。
唐凤梧觉得自己的脑袋要僵掉了。如果说,他还有理智来消化噩耗,那对钟玉来说就是迎头棒喝,他在半个月前,还在期待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将那些受过伤的腐肉呵护痊愈,与过往的全部和解。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在所有纷乱难理的纠葛里只剩下一大笔未言明的不甘。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一动不动地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将将到了天明。
易钟玉是在第二天醒来的。传话的侍女支支吾吾的告诉她,黄氏下了密诏宣她入宫。
小丫鬟在门口忐忑地站了许久,才听到屋里传来闷闷的回答——“知道了。”
唐凤梧还没有醒,那个昨夜出借了他整个肩膀让她得以安睡的男人,此时正歪靠在她窄小的椅子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朝臣,却披着被她泪汗浸湿的长衫,毫无形象可言。
他离自己只有几步的距离,她犹豫了再三,还是没有选择叫醒,简单的梳洗后出了门。
除夕夜没燃完的烟火,还放在她院子的角落里。从前,无论他站的多远,自己都会迈着脚步小跑到他身旁,狡黠的嗓音充斥他的耳畔,夺去他手里的糕饼和兔儿爷。
今年初的雪一直下个不停,她出门出的急,没穿那件他新年刚送给她的小披风。雪雨混着冷风打在她脸上,像刀割一般疼。她使力摇着头,强迫地制止了胡思乱想。
纵然黄氏不宣她进宫,她也会去这一趟。父亲的猝然辞世本就疑点重重。
她必须先弄清楚这件事,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来了。”上首的女人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开口唤道。
钟玉点了点头,仍然保持着冷漠的姿态。
她听说那日,黄氏在带着钟杰钟秀入殿视殓前,就提前封锁了宫门,严令消息放出,直至次日早朝才命翰林、宰辅于百官面前取下传位匾诏,拥立新君。整整三日,就算亲自奉于先帝灵前时,也未掉一滴眼泪。但据她留在宫中的眼线探听,先帝大殓礼成的前夜,黄氏屏退他人独留在棺椁旁候一夜,哀恸之泣也跟着响了一夜,猝不忍听。
“为什么不当日传丧?”钟玉按下心头激动,犀利的目光直射向前。
“难道我就不是易家的女儿,不配入宫临殓礼?还是有人心中有鬼,妄作他想,依了礼制就怕旁人撞破,不如就此将消息捂住,方便之后行事?”
她早就觉得奇怪,宣诏书,立新君的那日,唐凤梧及其他几位同僚均因琐事被扣留宫中,按理说皇帝大行,礼部,内阁和翰林忙一些才是寻常事,其余官员均要闭门静思,免得在这个档口落得个大不敬的罪过。哪里轮得到唐凤梧这个四品少卿冲上去尽职。结果等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了,唐府才得到消息,她这才知道,是有人故意向她瞒住了此事,连唐凤梧也被算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