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截车尾露在外边。

好在周围一圈的车位都被顾翊提前租用了，车停得不好，也不会阻碍别人出行。

下车后，便是段棠梨领路的时刻了。顾翊跟着她走，目光不动声色巡逻着，好似第一次跟她去云和苑的家中一样。

看起来他有认路的习惯，不是因为云和苑是顾氏开发的楼盘才多看两眼。

“你小时候住在这里吗？”顾翊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是寻求她与这间房屋之间的联系。

段棠梨摇摇头，声线淡得听不出情绪：“不是，那房子卖掉了。”

当年车祸之后为了筹集母亲的医疗费，她差点连自己都要卖了，何况是一间房子。

这里是她成名之后新买的房子，南淮是故土，有条件的话终究是要安排一个落脚点的。若每次回来都是住酒店，她便越发感觉自己像个过客，过去十六年的记忆飘散在空气里。

虽然不常来，但只要有间房子在这里，她就好像在南淮拥有了自己的坐标。她还特地买的二手房，更有一种土生土长的感觉。

顾翊噤声了。这里不是故京，她光鲜亮丽的大明星舞台。这里是南淮，到处是不可谈论的禁忌和雷区。

其实在屋子里走一圈，他便能察觉出来了。虽然是二手房，但还是太新了，不是指楼龄，而是陈设。

这里太干净，没有生活过的气息。一面墙白漆都开始斑驳了，却没有挂一张照片或者装饰画，不像一个三口之家住过的地方。

许是她也觉得太空了，买下这间房后放了些假花在这里，聊以伪装。高档的香水玫瑰花瓣娇艳，足以以假乱真，只是没有香气，衬得这个名字越发空洞。

重回故土，段棠梨似乎稍微健谈一点：“妈妈是撑了半年才走的，当年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便扔掉了。”

能够在故土拥有一段记忆已很难得，还要拥有记忆的载体，似乎是一种奢侈。房子都没有了，拿什么去储存那些物什？那时她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段棠梨的话很短，却包含太多的意义，顾翊后悔自己的草率发问了。

前些时候得知她年少失祜，已经足够令人心疼。现在目睹她前十六年的人生，只残存放在繁花盛苑床头柜的那个相框，那种残忍是让人不敢细想的。

南淮的夏天空气清新，不像故京的PM2.5那么重，呼吸起来却给人一种钝痛感。像是刃已经磨损的刀子慢慢割在心上，等发现痛的时候，已经入骨。

“棠梨。”顾翊轻唤她名字。

段棠梨唇角扯出微笑：“没事，我早习惯了。”

“是我不习惯。”他语音低缓，眸底在南淮六月的明媚里酝酿一场暴风雨。

看惯了她在人前台上明艳动人的模样，一霎走进回忆的雾霾里，沉重得让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段棠梨怔了怔，说：“这里条件是差了一点，你凑合一下吧。”

“我刚才也凑合了一下，你就当扯平吧。”她还有心思拿那辆劳斯莱斯开玩笑，缓和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

顾翊站在她跟前，近得低头便能触到眉眼，看她有些懵懂发愣的模样。一刹那他伸手拥住她，不像平常调情时揽住腰肢，而是将她整个人都埋进自己怀里，深得像要融进他的骨血里。

段棠梨扑进一怀木质调的干净香气里，下意识扭动了一下，被顾翊搂得更紧。察觉到他指尖透过背脊传递来的情绪，她索性不动了，默默任他抱着，好似是等他习惯。

在她的理解里，含着金汤匙出生万事圆满的小顾总，大概是被这种千疮百孔的人生触动到了，需要时间缓一缓。

他什么都比她强，但唯独在这件事上，她自信更胜一筹。

“怎么能扯平？”抱了一会，雾霭般的男声从段棠梨的头顶沉到耳际。

她一时没听懂：“什么？”

顾翊松了松手臂，黑眸深深看入她的眼底，薄唇沉磨出字句：“你凑合太久了，这么一会儿扯不平。”

“要用一世才足够。”他沉息，继而重新将她拥进怀里，比刚才更紧，紧到贴近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