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愿

段棠梨终究没有问出口，他要怎么个“一世”法。在她的概念里，彼此关系的时间单位应该是年，合同上写了三年，可能会提前也可能会延长，但离“一世”都很远。

只是从顾翊的怀抱里感受到一点久违的温暖，比白色茶几上放置的香水玫瑰逼真，让这间房屋终于有了一丝生活气，不再空得发慌。

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冰冷无情的人给的温暖更珍贵，竟给她一种近乎永恒的错觉。

对于人类这样的有情生命而言，一世就等同于永恒了。

他们没这么平静地抱过，尤其是身体贴得这样紧密，似风都穿插不入。虽然顾翊的手掌很规矩地放在她的背脊上，时间长了，段棠梨还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起初那种纯净的温暖，渐渐变成一股难以言明的燥热。

“觉得不舒服？”察觉到她在怀里的别扭，顾翊松开了手，温声问。

段棠梨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耳根有点红。

顾翊莫名了片刻，后知后觉。他没有说破什么，只是解释起自己：“原谅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拥抱你。刚刚我想的是，要是能抱一抱那时的你就好了。”

段棠梨怔了怔。她把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什么样的人生没见过？高尚的，卑劣的，热烈的，乏味的，一帆风顺的，命途多舛的……

他还不至于需要用抱她来缓解冲击，只是为她才会动这一片恻隐之心。

现在换作段棠梨不习惯了。不习惯有人试图穿越时空，去拥抱那个十六岁的一无所措的段棠梨。

她有点后悔误解了刚才那个拥抱，此刻又怀念起来。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下午再出发吧。”段棠梨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角涌起的酸涩，那一霎如玻璃般易碎的脆弱。

一个人坚强了很久，忽然有人来软化那防备，一时间是会让防备更加坚硬的。

顾翊不多问，也不强求，只是一如既往说：“好。”

顾翊让周戬订了午餐过来，考虑到此行的目的，配餐是偏家常一些的淮扬菜，在这间屋子里吃也不会违和。

看着顾翊修长手指打开餐盒，段棠梨问：“会不会不习惯？”

毕竟一起住过几个月了，她大概了解他的衣食起居，此情此景实在不衬。

在段棠梨的印象中，顾翊最粗茶淡饭的一次是在她云和苑的家中，一个次新小区，一杯籍籍无名的碧螺春。但云和苑至少是顾氏开发的楼盘有集团旗下的物业维护，不像这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楼龄超过十五年的小区。

她不是没有钱买更好，只是想尽量还原童年时的感觉。一个三口之家，父母皆是中学教师，算得广义的书香门第，教她礼貌得体，懂事独立，还有一手清隽的楷体。若父母尚在，应该会换一间更新一点的房子，只是没有假如，一切都已成追忆，徒增人事年岁。

“不会，”顾翊指节微顿，抬眸认真看她，“棠梨，说好了是我陪你回来的，你不必好像待客。”

她把这里当家，若不是待客，那岂不是……算家人？段棠梨没想过，把协议婚姻的乙方当作家人的。

席间有些安静，他们很少吃饭时一言不发。或者是礼貌疏离的，或者是夹枪带棒的，或者是暧昧丛生的，场面似乎总是很热闹，明明两人在外边都是慎言惜字的风格。

沉默让人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顾翊眸色沉了沉：“抱歉，之前说还好你床头摆的不是前男友的照片，只是玩笑，我没想到……”

没想到那张合照，是她最后的纪念。即使当时他不知情，事后知道了真相，无论如何也欠一句道歉。

段棠梨点头：“没关系，我知道。”

她似乎总是知道，太通透，轻易跟生命里所有的不平顺和解，不哭不闹。她的坚韧铜墙铁壁般森严雄伟，没有给外人留下抚慰的间隙。

段棠梨笑了笑，甚至替他解围：“毕竟对于协议婚姻，对方父母如何是不要紧的事，但是前男友是需要注意的。如果有不好的过往，会影响顾太太的形象。”

“对不起，这很重要，”顾翊嗓音低下去，看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你的父母很重要。”

段棠梨怔了怔，手中筷子僵住。没想到这三个字，会从恣意如风的小顾总口中说出。

她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道歉。她没那么敏感，也不想把所有话题都变成雷区。

更怕他下一句忽然说“你很重要”，比从前开的玩笑还要可怕。

“我们去墓园吧。”默了片刻，段棠梨搁下筷子，淡然启声。

顾翊扣起吃饭前解开的西装纽扣，又是什么都不过问，只说：“好。”

对十六岁的段棠梨的处境无能为力，唯有现在多顺应她的心愿。

那辆劳斯莱斯在停车场短暂停过一个小时，向着市郊公墓去了。

车子停稳了，顾翊帮她打开车门，又绕到车尾从后备箱取出一个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