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

马车是在阮府西角门停下的，知云的提点叮嘱，伴着一路的颠簸，已经把年仅六岁的荷华弄得晕晕乎乎。

她没想到，原来好看精致的坐垫，只是刚坐上去时柔软舒服，对于马车行进的震荡而言，只能起到了微乎其微的效果。很是花了一些时间适应，因至今尚未进食，只觉得胃里的酸水都要被摇晃出来了。

唯一比较庆幸的是，坐在马车里的，就不必受外面的冷风吹。外面车夫赶着马车，婆子和钱管事就分别坐在两侧，直面凛冽寒风。

知云还给了她一个小巧的铜手炉，拢于袖中，暖意就从手上蔓延到四肢百骸。

荷华努力克服眩晕，分辨记忆知云所说的各种人事概述，若有听不懂分不清的，也只管先死记硬背下来，之后再议。

虽说楚姨娘也和她讲过许多阮府故事，但隔了六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其中已有了许多出入。

荷华摸索着对照两方的不同之处，竟也能品出几分波云诡谲之意。往上走的有知云等人，没再听见名字的大约就是往下走了，里面不知还有多少起起伏伏。

她不由庆幸今日来接她的是知云，起码听过名字，又知她性格处事。既认识楚姨娘不说，还已经做了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颇有体面威严。

若是个一点儿不熟的，摸不清楚脾性，怕今日只得忍气吞声、糊里糊涂地走了，不知道要被那些人蒙在鼓里多久。

知云见荷华一路认真倾听，虽她在乡野之地长大，可路过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时，外面人声鼎沸、软红香土，也未分走她半点心神，连马车上的布帘子都没有掀一下，对她更多了几分欣赏。

都说三岁看小、八岁看老，四姑娘现才六岁，尚未经历世家调养教育，就已经可见钟灵毓秀之姿，心性也十分坚忍自持。只是自小受了些苛待，因此有些弱不禁风，但五官已可见精致出挑。既回了府，学了世家闺秀的礼仪举止，养出高贵优雅的气质，再学了管家理事的手段，那前途便不可限量了。

若是向着太太，借着阮家和晏家的门第，将来寻门好亲事自然是不再话下。到时候，既可为二少爷助力，四姑娘自己的后半生就有了凭依，往后过的就是顺风顺水的好日子了，也是一举两得、两得其便的好事情。

西角门处的小厮已机灵地递上了脚凳，荷华小心翼翼地被知云搀扶下马车。触及到地面之后，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如同行走在云端。

知云吩咐道：“你去把那衣箱搬到四姑娘的院子里去。”

那婆子又上了马车，小心搬下了那个箱子。

院子？我的？

荷华不妨听到此语，心里颇为讶异。听这意思，是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住处，不知在哪里？又是什么样子？

抬头一看，阮家西角门处的门不过寻常大小，荷华不认得此木料，只看纹理质地，与赵家庄的大为不同，必非凡品。四周墙面粉白，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污迹，也定是有人时常清理粉刷。

跨过门槛，由着知云带着，钱管事跟着，行数十步进到抄手游廊。

凡有门廊处，多有人行动往来，人人都避让着知云，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荷华。

只是碰上一位老妇人，见了她，神色不见半点讶然，道：“四姑娘好！”语气之亲热熟稔，竟仿佛四姑娘一直在府里一般。

知云指认道：“这是府里的李嬷嬷。”

李嬷嬷？荷华对这个人的印象有些浅薄，不过不妨碍她跟着知云唤了一声：“李嬷嬷。”

李嬷嬷对知云道：“知云姑娘可算回来了，只是不巧，二太太如今在陪着大太太会客呢！听里面说是武安侯府上的亲戚，只怕一时不得空。”

知云道：“那可巧了！我正担心这边进去舟车劳顿失了礼数，但既回了府，又不好不去回禀太太，免得太太心急。如今正好收拾一番，清清爽爽地再去，我这就遣人去知会知月一声。”

“是，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李嬷嬷又奉承了一句。

遂别了李嬷嬷，知云又领着荷华沿着路走，七拐八绕，方才进到一间屋子，说是太太住的五福堂。

依着荷华的脚步测算，刚刚走过的距离已可以绕赵山家几圈，没想到阮府如此之大，只怕是赵山家的十倍。

游廊上已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而打起毡帘，荷华进了屋，一阵暖香扑鼻而来，里面陈设着形形色色的摆件玩物，无不穷工极巧、玲珑透漏，令人目眩神迷。

知云将她领到炕上，道：“四姑娘请坐。”

于是又晕晕乎乎地坐到了炕上，炕上铺着花青绣缎坐褥，设着同色靠背扶手。一时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不敢逾矩，只得挺直腰背。小丫鬟忙进来斟茶，汝窑白瓷盖碗中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荷华简单用了一口，只觉唇齿生香。

知云道：“现下离到晌午还有些时间，姑娘不妨先吃点零嘴垫垫，免得饿坏了肠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