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那天晚上，苏京和阿婆一起，在堂屋守了阿公一夜。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苏京出去洗了把冷水脸。

洗完站在院门外边，举目眺望遥远的天际线，经过一夜的暴雨冲刷，此刻是那么清晰分明。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很多，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进医院app，填好了自己的请假申请，再按下发送键，就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然后又折身回到堂屋。

阿婆此刻已平静不少，大概是眼泪都流干了。

她的一双在外打工的儿子，也都连夜赶了回来。现在他们正围在一起，在灵前默默地叠着纸钱。

等到天一大亮就出殡。

苏京不愿过去打扰，就独自抱膝坐在角落。

她那双依然红肿的眼睛，在满屋青烟的刺激之下，已经失去了痛的感觉。

每眨一下，就会有珍珠般的眼泪，成串砸到地上。

就在她拿纸擦脸之时，余光突然扫见，一个似乎很眼熟的身影，抬腿从门外迈了进来。

等到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苏勇。

只见他披一件黑色雨衣，脚上趿着双人字拖鞋，整个人就像喝醉了似的，摇晃晃走到阿婆面前。

然后埋头喃喃自语道：“大叔怎么走得这么急……”

阿婆抹泪站起身来，手牵着苏勇走到灵前。

她说：“也跟你大叔道个别吧。”

苏勇一下子就跪在蒲团上。

边磕头边说：“大叔走好……大叔走好……”

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苏京，断没有想到，一向冷血自私的苏勇，竟还会赶来悼念阿公。

她很意外，但她依然待着不动，也没有靠近苏勇的打算。

然而苏勇却向她走来。

他走来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从门外射来的晨光。

然后冲她咧嘴一笑：“我一猜你就准在这里。”

“找我有事吗？”苏京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事就不能看看你了？”苏勇一脸狡黠地笑道，“既然都已经回村儿来了，不回趟家又算怎么回事呢？”

“回家？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

“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苏京漠然地把脸一撇，不愿再多看苏勇一眼。

苏勇沉默片刻之后，终于低下头舔着脸问道：“你那里现在能拿出多少？”

“什么多少？”苏京目瞪口呆地问道。

“钱啊！他妈的！昨晚打牌手气不好，没摸几圈就输了八千多！”苏勇恶狠狠地说道，“偏生那三个都是狠人，非要逼我回家拿钱，如果今早不凑齐补上，就把我扔进海里喂鱼！”

说到这里，他见苏京还没有反应，于是又立马加了一句：“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爹，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苏京听完淡然一笑，问道：“谁说我不能的？”

苏勇着急地蹲下身去，忧心忡忡地平视着苏京，等了好一会儿，又才语速飞快地说道：“你只救我这一回，就这一回，以后我们再无瓜葛，你可以当我已经死了。”

苏京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鄙视着苏勇。

她正预备顺着他的话，说出“你死活都与我无关”。

可当她不经意望向别处，就望见守在灵前的阿婆，正伸长了脖子，一脸忧虑地望着这边。

苏京的心一下就软了。

为了不叫阿婆担心，更为了让苏勇立马滚蛋，她把手伸进斜挎包里，摸出皮夹，又从皮夹里掏出一叠钱。

苏勇厚着脸伸手去接，苏京却直接扔到地上。

然后苏勇也没说什么，佝着腰一张张捡了起来。

数了数，只有多的，于是心满意足地起身，对苏京扬了扬下巴，“你慢慢当你的孝子贤孙吧，我就不打扰了。”

苏勇走后，苏京非但没感到愤怒，反而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也可以说，他的每一次践踏与摧毁，仿佛都是强心针药剂，剂剂都打在她心上的要害。

久而久之，她开始尝到了绝望的甜头。

送阿公入土为安之后，苏京先陪阿婆回家。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好酒好菜，她却只匆匆扒了两口，就说自己有急事要办。

阿婆问她：“不是都已经请好假了吗？”

她点头道：“趁时间还早，我想去一些老人家里看看，问问他们的身体情况。”

阿婆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脸，说：“去吧，把伞带上，据说一会儿又有暴雨，路上当心一点。”

苏京乖乖应了一声，就拿着把长柄伞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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