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西山的恶作剧
跑、我们追,追呀跑呀,跑呀追呀,一直追到西山也没追着。不想回来时,楼房顶上有人朝我们打冷枪,我们就火了,就朝他们唱革命歌曲,喊革命口号,可是他们……”
佟铁锡摆了摆手:“行啦行啦!咱们厂里就有不少‘混蛋’,也没见你们抓一个来。满嘴的跑火车,我听都不要听。”叶百香说:“我们唱革命歌曲并不犯法,我们喊革命口号更不犯法,他们胡乱朝我们开枪,简直是无法无天啦!”佟铁锡说:“你们整天就知道上班傻干活儿,也不看看外面是个啥形势。南派的‘混蛋’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还满处瞎转悠个啥?一不小心叫他们挟裹了去,有你们好看的!”叶百香不知轻重地说:“你甭吓唬人!”
佟铁锡把眼睛一瞪:“我吓唬人?当下是文攻武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混蛋’先遣队已经占据了二厂的办公楼,这仗说打就打起来了。没瞧见咱们厂岗哨林立,戒备森严?那是因为怕他们扩大战果。咱们的办公楼一旦被他们占领,不知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你嘟嘟哝哝地说:“危言耸听!”佟铁锡把脸转向了你,看了又看,不免怜香惜玉地说:“想不到咱们国棉五厂,竟然还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工。下了中班不赶紧回宿舍歇着,跟他们瞎混啥?困不困?赶紧回去睡觉吧!”
叶百香问:“我呢?”
佟铁锡说:“也回去吧!”
你一指我:“他们几个呢?”
佟铁锡不错眼地瞅着你说:“你是不是想当救世主?我念你们俩是女孩子,所以才叫你们回宿舍去。他们四个家伙,每人必须写一份检查,才能放他们走。不然的话,我这个保卫科长岂不是太好糊弄啦?”
你和叶百香只得撇下我们四个难兄难弟,离开了保卫科。当你俩走到厂大门口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厂里厂外,到处都是扛枪的大汉。尤其吓人的是,厂门口的值班室屋顶上,还架着一挺机关机。看起来,佟铁锡的话没有说错。
你跟叶百香走后不久,我们四个倒霉蛋就把检查写完了。我写了一张半纸,郭家航写了一张纸,庞树德写了多半张纸。数黑铁旦写得最少,歪歪扭扭的才两行字。不过,全都通过了。佟科长的评价是,我写得比较深刻,郭家航的认识一般,庞树德只能勉强通过,唯独黑铁旦还没有触及灵魂。后来我才琢磨过来,佟科长是以写的字数多少来评判检查的。其实我们那检查,人家连看都没有看。佟铁锡叫我们写检查,那不过是走个过场。什么狗屁事呀,也值得惊扰科长大人睡不成囫囵觉。你说管吧,咱们没有违法乱纪做出犯歹的事情;你说不管吧,造反派巡逻队又把咱们押进了保卫科,总得给他们一点面子。写个检查应付应付,的确不失为聪明之举。
听说,你和叶百香回到二号楼女工宿舍,房间里的工友们都已经入睡了。你们两人也不敢开灯,摸着黑好歹洗了洗,便钻进了被窝儿。可是你怎么也睡不着觉,一直就处于兴奋状态。在家里那会儿,过得是循规蹈矩的日子,举手投足,都讲究大家闺秀的范儿。尤其是往钢琴前一坐,那就是十足的贵族小姐。到了北大港,挖土抬大筐,着实野了一把,但是却无法忍受那种禁锢的生活。跟男朋友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记得有一对青年队员不小心被抓住了,大会小会几乎把人整死。可是来到滏阳城进入棉纺织厂,你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感觉就大不相同了。男女工友的交往,稀松平常。即便在班上说一些很黄很黄的笑话,不过是哈哈一笑提提神,也没有人说你是流氓。上了点年纪的女工,甚至公开传授床上的技术和经验,惹得青年女工又害羞又想听。尤其是今天这个夜晚,简直就颠狂的没个样子了。一帮子人竟然结伙跑进了坟地,去寻找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工友的坟墓,太荒唐太恶作剧啦!这要是讲给母亲听,吓也把她吓死了。然而,更让你兴奋的是,几个人臂挽着臂,高唱“我们的道路无比宽广,我们的前途无比辉煌”,昂首阔步走在大路上,那是多么的豪放不羁呀!当枪声响起来的时候,虽然一时惊吓得有点狼狈,但还是昂头挺胸,勇敢地面对嚣张之极的造反派。那情景,大有当年“五四”青年冲上□□广场的劲头。
黑暗中,我钻进了被窝。不知是谁在磨牙,咯吱咯吱的挺吓人。冷不丁,又有谁喊了一句什么,吓人一跳。不过,在北大港过的集体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有些习惯了。我渐渐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猛然间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颤抖。我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得床铺还在摇晃。同屋的工友也都吓醒了,大家面面相觑,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家航从上屉床铺跳下来,走到窗跟前往外偷看。这时,天空已经现出了微微的曙色,灰蒙蒙的甬道上,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