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乌可力在蒙语里的意思是牛。
一个靠驯化野马的部落,竟然会用牛来定义自己的人民,在这一点上,每一代的乌可力大汗都有自己的理解,而那钦的理解是南方。
不仅是露水河南岸,更是梓州以南,大江以南,是春风化雨的江南,是潮湿富庶的海岸,是丢一把种子就能发芽收获的柔软土地,是小鸡啄米是水牛入泥牧童横笛,是隆冬散不尽的大雾和仲夏跃出溪水的银鱼,是稻稷麦菽的绿和铜矿石的绿,是乌金在夜里炙热的亮红,是女人们细腻如丝缎的雪□□红。
即便玉泉城比乌可力部常年活动的区域已经南了将近一千里,可是在那钦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哥哥想要的是踩犁赶牛的生活,所以……万万不会止步于此。”坐在白塔之下的蓝衣女子自言自语。
她狭长的单眼皮里,有一颗深棕色的眸子,头上戴着缀了珊瑚的立沿尖顶帽,显的整个头颅既高贵又矜重,眼眸斜斜看向白塔的金顶,眼神默然。
风里带着蜂蜜的气息,白塔周围枯黄的草地冒出嫩绿。
阿荣高娃,那钦唯一的妹妹,追云部的大阏氏。十四岁被神武帝李燮从领地掳走回帝京为大裕驯马,受尽□□近十年,最终还是活着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却极少有人真的了解她最瑰丽的少女时代曾饱受的折磨。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一母同胞的哥哥那钦也不够懂她,还好朝洛蒙懂,起码那个时候懂。
这位因她丢掉了追云部大汗之位的少年恋人,最终初心不改,即便自己已经容颜身姿残破,依然千百次求娶。然后他们有了唯一的儿子希日莫,这个善良茁壮的儿子,却与自己何其相似,再次被掳走。
一想到希日莫,阿荣的愁容便浮现出来,她知道对面的人是李千沛,可是她认识的李千沛……是那个挂着小小桃木剑的、握着银哨不知道什么叫喜欢的九岁姑娘,不是这个挑唆朝洛蒙和白音布和反目的女将军,更不是掳走希日莫还削下他耳后追云部刺青的强盗。
甚至,她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把希日莫推上战场,剥皮抽骨,像那钦在柔远所做的那样。
阿荣竭力阻止过这一切的发生,甚至不让朝洛蒙进入自己的毡房,以此来逼迫丈夫向哥哥施压,这一切对于初尝胜果的男人们来说不过是头虱般的小事,朝洛蒙带着刚刚夺下整个追云部的勇士们,追随着那钦一路南下。
后来……白云破聂沸死,嘎鲁部率先从东北方袭击了关氏,二十年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大裕,像是海滩上的沙堡一样,被狂妄的乌可力区区两万骑兵戏耍侮辱。
她曾在少时见过聂沸一次,一位谈吐举止都与袁珏有几分相似的大叔,也是为数不多到御马监会给自己带小礼物的人,他曾送给她一只黄鹂,嗓音婉转惹人怜爱。
黄鹂最后被李燮单手捏死了。
聂沸最后被那钦扒光了衣服,削去了乳/尖和头发,丢在了玉泉城外。
朝洛蒙留了一撮聂沸的花白头发,编成了绳结挂在腰带上,后来关凛的头发也一样,他甚至兴奋地告诉阿荣高娃,他留出了空位给杨松霖和李千沛。
她总想起被李燮捏死的黄鹂,这些不过都是他们的游戏,阿荣在这一切狂热的背后只感到乏味。她拒绝走过露水河,只愿生活在追云部固有的牧场里。
直到……
“阏氏又坐了一天吗?”背后忽然传来人声。
阿荣眉头轻皱起,并不打算回答。
洛松旦增身上总带着散不开的浓郁檀香味,阿荣高娃并不觉得这是令人愉悦的味道。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儿子?”
“呀。”他醉人的少年嗓音令人不愿意抬头看他的脸,“大汗没有告诉阏氏吗,世子没有随行。”
“什么?”阿荣从石凳上站起来,颇有威严地凝视着阴阳脸喇嘛,“希日莫还在栖都?”
“也……不在。”
若不是朝洛蒙说希日莫会随军北上,她现在该在牧场里等待春羔诞生,等待满金部南下带来敖肯雪山今年化开的第一鞠雪水,等待露水河化冰等待儿子回到自己身边。
“你,你。”身为母亲的阿荣无法忍受这种欺骗,向来坚毅的目光中露出短暂的幽怨,“怎么,你们黄教就是这样骗蒙古人的吗?”
“骗阏氏的是大汗,不是洛松。”他倒是淡然。
“希日莫在哪?”
“洛松说不好,但是短时间他大概是不会回到阏氏身边了。”他右边青黑的面庞上有一只不能完全闭合的怒眼,无论说话语气多么诚恳依然令人感到恐怖。
阿荣高娃没有更多的话要跟他说,扭头便要走,却被他用言语挽留,“洛松知道阏氏烦心的可不止世子这一件事情,今日特别为阏氏送来一件法器,不仅能助阏氏渡过业劫,若能潜心祝祷,世子当能尽快回到乌可力。”
阿荣微微侧脸,看到僧人柔软的手掌上挽了两圈念珠,乍看之下分辨不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