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疯
卫王宫。
夏虫低鸣。夜色深沉。
沅君趴在自己宫殿内室的窗棂上,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出神。她很迫切地想要见到她的子由叔叔,甚至有些焦急。
一颗小石子悄然落在廊下,沅君立刻就知道,他来了。
这次,她欣喜地直接从窗子爬了出去,蹑手蹑脚地出了游廊,来到了庭内。
庭内花园中假山下本栖着几只孔雀和白鹤,此时见到沅君走近,瑟缩着避开。沅君冲它们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跑到西北角上。因为每次子由叔叔都会从那里出现。
果然,她刚过去,子由就从檐下轻巧地落下。她伸手指指屋顶,子由就在她背上轻轻一抓,带着她来到了屋顶上。
一片月,青瓦斜;星河浅,笼清辉。
那是一片无限静谧美好的银色世界。沅君喜欢坐在屋顶上的感觉,视野会变得无比开阔。她可以一边数着天际的星星,一边看着夜幕下宁静的卫王宫。在屋顶上,她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小王叔的寝宫明元殿,还可以看到公明、悦兮、辟疆的宫殿。当然还有她的父亲母亲的宫殿,只是如今,那座宫殿已经静寂了好久。
近来坐在这屋顶上,她的感受变了很多。因为,她终于渐渐清醒,她的家,眼前这座看似宁静的卫王宫,其实并不平静。
“子由叔叔,今日在明元殿,小王叔传召你时你们所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沅君看着远方的天幕,忽然叹气道。
子由惊愕地看着沅君。
“王叔给你安排了秘密任务,是也不是?你要离开卫国了,是也不是?我不知道你和那些我在明元殿里所见到的黑衣人有什么联系,可是直觉告诉我,你们是一起的,都在为小王叔秘密地做事。” 沅君看着她的子由叔叔,心情忽然变得异常平静。
“子由叔叔。自从我们从齐国回来后,我觉得一切都变了,可似乎,一切又都没变。因为很多事情似乎……本来就是那样的。”
“我曾经羡慕公明哥哥,为什么他可以懂得那么多的朝堂之上甚至是卫国与其他国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后来我发现,只要肯用心观察,寻找时机,在这偌大的卫王宫里,就是从一名小小的宫女身上,我都可以问出许多我从不知晓的事。”
的确,虽然尚处于一片模糊的摸索中,她正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渴望自己变得更强大。而变得强大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从“无知”变得“有所知”。
子由惊诧地看着沅君:“这就是你近来总是特意呆在明元殿读书的原因么?”
沅君点点头。“小王叔他很疼我,却也时常很孤独。他政务繁忙,十分劳累,也喜欢我在一旁读书习字安静地陪着他。而且,留在明元殿,我可以听到、看到许多我从不知道,也特别想知道的事。”
子由的眼底飘上一丝冷郁。他的心底发出一声几近无力的叹息。出生在这样的王族,王权正在一丝一缕、悄然浸染着这个孩子的心智……
眼前的少年,衣着华贵,面孔稚嫩,言语轻巧。可是她眼神中的幽光却已隐约昭示出卫国姬姓王族宗亲数百年来早就镌刻在骨血里的张扬之色、狂妄之心。
虽然他不过是一个数十年来蝇营狗苟、俯首从命于权力高位、夹缝中求活的一个小小武士、奴隶,可是他能看得到。
眼前的少年,位份别样的尊贵;她,饱受学识、思维敏捷,早已不再是多年前襁褓中那个气息微弱如丝的羸弱女婴了。
她的眉宇间,带着一丝天然的不驯傲气;只是不知,这副桀骜的皮囊下,又是否有着一身不会被权位腐蚀的傲骨?
子由取下腰间的酒葫芦,猛地喝了一口:
“从今日起,只要是我所知道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后,不要再刻意留在明元殿了。那样,太危险。”
沅君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子由叔叔,一时竟沉默。
末了,她终费力地道:“这段日子以来,小王叔他从不肯告诉我们兄妹有关齐国的任何消息。而我这么做,也只是想知道齐国的情形和父母是否安好而已……可是子由叔叔,我不明白你所说的,小王叔他那么疼我,我呆在明元殿,为什么会有危险?”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子由又喝了一口酒。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干哑,沉的就像就像秋夜荒岭上的褐石。
“三日之后,我将前往莒国。”他终道。
沅君愕然。莒国?难道……
“为什么是莒国?为什么不是齐国?难道小王叔不想救父亲母亲回来?!”
子由摇了摇头:“若要救你的父母,希望就在莒国。只要齐国公子小白可以登上齐国君主高位,你的父母,自然就可以平安归来了。”
沅君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什么……会是这种关联?
“子由叔叔,你这次一去,会去多久?”沅君不由紧紧拉住子由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