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
“你对她做了什么?!”
贺子骞怒吼一声扑过来,温虞抱着昏迷的盛辞侧过身躲开,神色淡淡,“你难道想看她在这里杀光所有人,然后还没出长水就被押进衙门?”
“那也是他们应得的。”贺子骞愤愤不平地拂了拂衣袖,满脸恼怒。
温虞不再看他,转向其他几个一息尚存的家丁,“自己去官府自首,若是晚了,她醒来执意要你们死无全尸,我也拦不住。”
几个家丁连声叩谢,相互搀扶着,步伐踉跄地离开了张府。
贺子骞讽刺道:“可真是大好人啊。”
温虞恍若未闻,抱起盛辞就往门外走去,“走吧,她不想耽误行路时辰。”
恰在此时,地上的云弘苏悠悠转醒,口中喃喃,“姑父……”
一件外袍从天而降,将他兜头罩住,视野只剩一片黑暗。只听温虞道:“张府入了贼人,你姑父身受重伤送去医治,恐怕今后不能照拂你了,随我们走吧。”
长水县不比前面几个荒野镇子,再怎么样也是有现成的马车卖的。几人重新置办了行装,再回到路上,也不过耗费一个时辰。
云弘苏神色戚戚,绞着衣带缩在角落中,难得安静了这么久。其他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心思机敏,就算方才中毒晕倒,少说也将事实猜到了四五分。只是人心险恶至此,过早向他挑明,倒更像是造孽了。
盛辞还在昏睡。温虞并未刻意唤醒她,行路这么久,没一天是放松歇息的,她难得能沉沉睡这么久,倒也不算坏事。
“等她醒了,肯定取你项上人头。”贺子骞甩着马鞭,闷闷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借你吉言。”
温虞的面色没什么波澜。倒是云弘苏,几番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在这时说出了口:“温哥哥,我三姑姑……是不是回不来了?”
他语气小心翼翼,一双秀美水灵得堪比女子的大眼睛扑闪着,藏着几分惶恐,全然看不出当初骄傲娇贵的小公子模样。
温虞没开口,轻柔地梳理着枕在他膝上的盛辞的长发,然后,覆上她紧攥的掌心,一根根掰开蜷起的手指——她握在掌心的,正是那根色泽如玉的指骨。
云弘苏的脸色微微发白。温虞将这根指骨递进他冰凉的手中,声音平淡,“你如果想念她,不如好生收藏起来,待到了鹤拦关之后,找匠人打孔穿起来佩戴在身上。”
乱世中想要无忧无虑长大是不可能的。牢记这些残忍的伤痛,才能以此为诫,丰满自己的血肉。
他埋下脑袋,“我知道了。”
此时,枕在温虞膝上的盛辞突然轻哼一声,手指也动了动。
“殿下醒了?渴不渴?”温虞伸手拿过车上茶壶,动作利落地倒了杯茶水,递至她唇边,眼中含笑,“殿下若还感觉困倦疲劳,可以继续多睡一会。”
盛辞扶着好似重逾千斤的脑袋,用力甩了几下,眼前才逐渐恢复清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下意识哑着嗓子喊了句:“贺子骞!”
“哎,我在呢。”车厢外传来散漫的声音,盛辞这才松了口气,抬起手臂支撑着自己坐正身体。
温虞的脸色悄无声息地变了。
她刚从混沌中醒来之时,第一个唤其名字以放下心防的人,她心中认为足以相信的人,是贺子骞。
不是他。
盛辞接过茶水饮尽,这短短的一瞬之间,昏倒前的记忆已经闪回脑海。
木已成舟,此时不知已离开张府多久了。她并未发难,只是问了句:“都处理妥当了?”
温虞长睫微动,顷刻间掩去眸中神色,只淡然点头,“该送官的都送官了。长水好歹也有吃朝廷俸禄的人,若让他们白吃白拿还劳烦殿下,实在说不过去。”
她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总而言之,长水县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只不过她看着一旁的云弘苏,尚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算在同龄人中早熟,但也不是十五六岁足以自理的年龄,如果放他自生自灭,和杀人没什么区别。但如果就这么带他进血衣军……那也不是养孩子的地方呀。童子军都十二岁起步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温虞道:“我派人打听过了,如今鹤拦关不比从前,血衣军退守至此驻扎之后,多了不少农家民户居住,总能找到人家托付的。”
云弘苏面露迷茫,蜷成一小团,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也在为风雨飘摇的明天和去处发愁。
盛辞“嗯”了一声,转头去掀开车帘。这时已经是午后时分,却仍是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天气晴好,出了长水之后,本来一片一览无余的荒凉景色也被衬得广阔恢弘起来。
暖色日光慷慨泼洒在这片陡原上,凝神细看,不难发现有几只敏捷的羚羊和野狐在四处奔跑,它们身影灵动,只需要一点食物就能活得自由自在,好似人间所有战乱都与他们无关。
……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