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云滟时死后,陆雪燃愣了一会儿。
方檀看不见她的神情。
但想来……她大约是不高兴的。
这种不高兴并不为了云滟时的自尽身亡,而是为着一种更深远、更复杂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方檀心想。
也许是这位陆堂主突然意识到,原来——
这群精怪。
竟拥有同常人一般的感情,喜·怒·哀·乐。
它们竟然也拥有这样的感情。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不是吗?
陆雪燃从不把妖怪当人看。
所以她杀得毫无顾忌。
难道你会觉得一条虫子会因为今天多吃了一片桑叶而感到高兴吗?
你不会。
因为这根本难以想象。
精怪不是人。
它们反倒以人为食,是畜生。
*
烛台上的火苗“嗤——”了一声。
四下无人,一众弟子都散了个干净,只能够看见冷风晃动烛芯,将墙上的影子来回拨弄。
一具女尸仰躺在地上。
只见她的头微微侧着,双目紧闭、鬓发四散,只露出其下一张姣好的芙蓉面来,好似睡着了一般。
却是面色煞白、唇角淌血,一副暴毙身亡的死状。
陆雪燃转过头去不再看。
随后抬了抬手。
很快,先前那看门的中年汉子便领着一队杂役鱼贯而入。
两两搭手,一人铺席,一人抬尸,还有几人留下收拾牢房内的狼藉。
待一切做得差不多了。
对方才趋步来至陆雪燃面前,先是躬身抱拳行了个礼,随后指了指身后,恭敬道:
“堂主,这……”
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小心地去看。
后者却是眼睛也不曾抬,只是冷淡道:
“按老规矩,拿去烧了吧。”
拿去烧了吧。
轻轻巧巧几个字,说得像是拿去烧一个物件儿。
但中年汉子仍是忙不迭领命:
“是,是。”
当下,一行人便抬着尸体走出牢门,朝着刑讯大牢的后头去了。
刑讯大牢的后头是一间地火室。
或者说,焚尸炉。
地火日夜燃烧,炎流肆虐、熊熊不休。
死了的妖怪都要扔到这里面去,烧成灰,烧成尘。
然后再一把填进土里,做花泥。
方檀知道,云滟时也是这么个下场。
似乎无论多么厉害的人物,英雄也好,小人也罢,死了就是死了。
一抔黄土掩尽风流。
*
陆雪燃转身离开。
方檀匆匆跟上。
他没有靠得太近。
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似乎只要跟在对方身后,不管这条路通向何方,他都可以一直走下去。
很多人,任晚山也好,方才牢房里的那位中年汉子也好,这些人,他们大多是以一种臣服的姿态来“仰视”陆雪燃,或者说,仰视这位荷风堂的堂主。
因为人一旦登上权位,她的其他符号就被模糊化了。
譬如性别,譬如美貌。
同手中掌握的大权相比,这些特点真的不足为道。
但方檀却并不这样认为。
哪怕做了师徒,今日又亲眼目睹陆雪燃将云滟时一掌打死。
他仍是无法单纯将对方当成一个“上位者”来看待。
大约是那日的花香太过隐秘。
日光微漏、薄云成堆,阳光下,女子一身华美的蹙金绣纹,衣袍生辉,仿佛是巫山上的神女。
然而这神女却俯下身来,低眉垂目地问他:
“你要不要同我走?”
……
“同我走,入我门下,随我修习法术。”
“亦或是,做个普通人。”
“我跟你走。”
方檀如此答道。
而他当初既然应了,就做好了这一辈子都要跟在对方身后的打算。
*
二人沉默了一路。
一阵风起,枝头的石榴花簌簌抖落,残红如赭。
落入水中,也落在行人的肩头。
陆雪燃突然停下脚步。
接着,她转过身,一双眸子明若秋水,就这样看向方檀:
“我听说,沈庄主杀妻那日,是太虚剑宗出手救走了他的独子?”
方檀点头,回道:
“不错,正是太虚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