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你知道了。”

云滟时抬头看向来人，扬眉皓笑，神情颇为得意。

因重伤在身，她说话时不由得带了些喘息，兰麝幽微，细香萦鼻，倒教人无端蜜意轻怜起来。

毕竟看美人受伤是种罪过。

云滟时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玉手纤纤，葱根一样白腻的手指就这样极重、极缓慢地从唇瓣上碾过，晕开一片红痕。

她虽现下瞧着狼狈，但细看来，却莫名有一种坦然的做派。

“许久不见，陆堂主别来无恙。”

说着，云滟时笑笑，伸了伸舌，模样很是妩媚。

又见她拢了拢鬓发，莞尔道：

“说来，我同陆堂主也算是旧相识了。”

*

因此处的动静声颇大，故而有许多人围拢过来看。

方檀同任晚山亦夹杂其中，只是后者谨慎，立即便探身喊来几名掌事，掌事又前去收拢各自旗下弟子，一行人忙忙碌碌，很快便在四周布下阵法。

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却是为了防止云滟时一击不成，反身逃窜。

当下，闻得云滟时“相识”之语，便有人愤愤作答：

“你这妖精好不要脸。”

“谁同你是旧相识！”

云滟时听闻，故作讶异之态，睁大了眼睛道：

“这话好生奇怪。”

“你们凡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作‘不打不相识’吗？这说的不就是我同陆堂主吗。如何，又成了我不要脸呢？”

她兀自一笑，又接着道：

“扶风一别，陆堂主至今耿耿于怀，不就是因为中过我银丝蛛毒的缘故吗？”

“所以二十多年后，堂主您身登高位、神功大成，却还要费心费力地把我这样的小角色从西域捉来，好生折辱一番。”

这倒是错怪了陆雪燃。

她捉云滟时，十分里头只有一分是为这“银丝蛛毒”的缘故。

其余三分是渭城旧事，剩下六分都是因这蜘蛛精嗜杀成性，洞府中骸骨成山、死人皮肉都烂作泥尘，景象之惨烈，直叫人不忍听闻。

所以，听云滟时如此言语，又见她一副不以为耻、反倒装出不知情的无辜模样，一时间，群情激奋，都纷纷道：

“像你这样的妖邪，人人得而诛之！”

“是苍天无眼，才让你等茹毛饮血、而衣皮苇的野兽存活至今！”

云滟时闻言却哈哈大笑，丝毫不将这等威胁放在眼中。

于是众人更显羞愤。

另一头的陆雪燃却很平静。

大约她的失态都是很短暂的，稍一展露，便迅速收回。

她站在刑诉司的大堂上，身后是无数一剪细雨楼的弟子，面前唯有云滟时一人。

此情此景，只见她微张口，唇齿开合间，只说了四个字。

然而，就是这四个字却让众人齐齐后退一步，一时间，连云滟时也收敛了笑容，正色以待。

因为她说的是——

“且来战吧。”

*

陆雪燃这一生杀妖无数。

她杀妖有个习惯，每诛灭一个妖邪，就要命婢女在檐下悬挂一枚铜片。

日积月累，如今也有上千枚的数量了。

每每心情烦闷之时，她便独步登高。

时值雨季、风满山楼，而她伫立于山楼一角，闭目安静听这数千枚铜片一齐作响。

“叮叮当当——”

如此心绪就可以重新平复下来。

其实她这一生，并无多少可以称道的东西。

亲眷俱亡，爱人亦早已不存于世。

不。

想到此处，陆雪燃不由得一笑——

或许方煜根本算不得什么爱人。

因为他并不爱她。

两人再见时，他也只是和善一笑，然后后退一步、恪守规矩地唤她“陆姑娘”。

……

好一个陆姑娘。

*

陆雪燃看向云滟时。

微风袅袅，女子身着一袭绮衣菱裙，殷红胜血，裙摆处缠绕的石榴花枝纹似蜘蛛的网，密密织就。

下一秒，只见她手一抬，数把龙鳞刀便很自然地滑至手心。

云滟时不敢轻忽。

但她伤得实在是太重了，此时此刻，腹部传来的强烈饥饿感让她几乎有些失神。

她的目光从在场之人的身上扫过一圈，其中隐约露出的垂涎之态，叫众人不由得再往后退了一步，都显得十分惊惧。

“呵呵。”

见此，云滟时睁着一双清亮的美眸，不由得嗤嗤一笑。

她不同这群无名小辈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