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燕尔
许婉兮,大学中文系毕业,22岁。失业半年,宅于家中,久未出门。
她下定决心走出出租屋的这天,是个雪夜。
北京的一月份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冬风呼啸,她裹上长至脚踝的羽绒服,拎起堆在门边多日、大包小包的外卖垃圾袋,颇为臃肿地挤进了电梯。
在这座位于六环外的群租房小区,素质低的人比比皆是。但她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走到几百米外的小区门口,吃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就遭横祸而死。
还是被忽然从高空抛下的一只大花瓶砸死的。
砰的一声。
头盖骨被轰然敲碎的锐痛,与花瓶砸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她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如一只头被拧坏的芭比娃娃,残破而骇人。肉身的脆弱此时与玩具无异。
夜间的白雪静静落下来,盐粒一般,覆上她因惊惧而瞪大的苍白的眼球。
群租房里的人们听见巨响,纷纷探头在窗边张望。只见洁白如玉的雪地上,淌着一滩触目惊心的殷血。
1581年,万历九年。
腊月初十,也是一个冬雪夜。
北京皇城西北角,上官家坠在门廊上的灯笼殷红如血,随风雪飘扬。别院内的喜宴已经结束,酒气浓重的宾客们依次离府,各家女眷回院,府邸又恢复往日宁静,唯剩贴在正堂里的大红喜字独自招摇。
宴宾完毕,便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喜婆给戴着红盖头的新娘说完伺候丈夫该如何如何后,便和闹洞房的丫鬟们嬉笑着退出了婚房。
房内一片死寂。
一阵冷风穿透纸窗吹进房,红蜡烛随风跳跃,忽明忽灭中,许婉兮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块红布。
宅家半年,整日泡在晋江书城饱览重生文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穿越了。
还是魂穿那种。
而重生开头总是如此狗血,她毫不费力魂穿到了这位新娘子的身体里,就要和未曾谋面的古人相公睡觉了。
好吧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在这儿睡觉可比躺在地上悲催死掉要好。
毕竟,刚才那一瞬被砸的感觉,真的太痛了!
不过,既是洞房,怎么身边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也按兵不动,听了一会儿身边人的鼻息。很轻,很慢,似是不愿发出太大动静,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怎么听,也不像是年轻力壮的男子的呼吸。
难道她重生后的命运也如此惨烈,年纪轻轻就嫁给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这么一想,不禁可怜起这副肉身的主人起来。
等了一会儿,那人还是没任何反应。
罢了,那就自己主动点吧。先揭下红盖头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怎么说她也是个大学毕业生,虽然找不到工作,但现代人的智慧还是有的,怎么也比这些古人强。
“我说……”
许婉兮咻地扯开红盖头,衣袖拂过戴满一头的珠簪与金步摇,一时弄出叮叮咣咣的声响。
“相公,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便被眼前之人吓得噤声。
眼前的相公倒是年轻,面容柔和,双翅笏头帽下的侧颜俊逸。他整个人被裹在宽大的簇锦袍里,更显得身形清瘦。
只是他双手撑着膝盖而坐,肩头似有千斤重,双臂都在微微发抖,勉力支撑起自己,才维持着这幅体面模样。
几粒汗珠沿着他鬓边流下,他呼吸这时才重了起来,是唇齿间打着颤的嘶声。
“那个……你还好吗?”
许婉兮侧过头看他,问完便觉得自己很蠢。他很明显是不好。
“你是不是很疼?”
男子听到这句,才微抬起头,飞快扫了她一眼。
她被这眼光看得有些害怕。
那不是丈夫打量新欢妻子模样的眼神。他是在判断,判断她是否值得信任。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床榻对侧的书案。
“你过去,把书案上的黑瓶子拿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
但许婉兮听出了几分哀求的意思。他定是已经疼得受不了,才不得不“信任”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
至于他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许婉兮兴趣不大。前世死得那么惨,这一世,她只想安安稳稳活下去,哪怕是多体验一些古代风物也好。
“哦。”
她提起拖地的长裙走向书案。黑桃木的书案上堆着许多书,一面宣纸铺陈开来,上面是还未写完的径尺大字。豪放见骨的行楷,大概是他写的。
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一旁有个黑色葫芦瓶,和她的香水瓶差不多大小。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