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部分
她和他的婚礼,在挺久之后才举办。
在这期间他们自然遇到足够多的事了。
这期间有着好多年。
时间已经长得足够他们之间的融合,直到她与他彼此都足够的了解。
他做完手术没多久她就辞了那份早教中心的工作。他几天之后才发觉,问了她,“也会有点舍不得吧?”
她微微点了点头,“还真的有点,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工作。”
他这时还只能躺着,神色中便自然有着份歉疚。
他需要歉疚什么呢?
她后来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不是因为旁人觉得她该做怎样的决定而做出的决定。而他这时与她之间应该还算是本能的生分着吧。
好在他没有再问太多。
他足够清醒的知道她的付出和牺牲,自然也不认为这些都是他理所当然该得到的,只不过感情不是买卖一般一丝一毫都得计算清楚。
他多少就有些不够“自私”。
她的决定很多人都觉得不够冷静。
熟悉一点的同事试图拦下她的决定,劝她不可为感情抛弃事业,劝她不可以再错一回。
她暗自忖度,她们的话只差说得再明白些,无非是在认为他与这些相比要更微末些,无非是在心里评判他不值得。
值得?
也是在买卖。
长久以来,他又好似一直被这样选择着。
他被忽视着。
他被疏离着。
他被孤立着。
她隐约也记得他提过童年时聒噪也恼人的自己,他让大不了多少岁的兄长烦不胜烦,说起幼时的顽劣,他素日平淡的口气里也能不知不觉有了一种揶揄,想是也怀念着这些。
她并不擅长想象那样的他。
在幼时被忽视着的不起眼的他。
那样急切的吵着让人看见的他。
他何尝不是个蹦跳着似乎让人看到自己的小矮人。
后来,他大概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他变得平静又淡漠。
他太清醒了。
他不再试图让人注意到自己,不再试图等到别人关切的目光,也不再习惯有人将自己放在心里。
他为这些会生出歉疚。
他接受着一切,被捆绑的生活。
与很多人的初见时的美好不同,他们初时几次都没法回忆出太多的美好。
她后来记忆的他除了红着眼眶看向夕阳的神色那瞬间的惊艳,她看到的是被划破的校服和他紧绷的塞在口袋中的左臂,他提过的只言片语在她的回忆中有了具象。他微末的,那种无法言明的体面与尊严,那些他挣扎多年的不堪,那些他后来慢慢在她面前揭开的过去,都算不到美好。
她就有了一种不甘,是替他所生出的不甘。
于是有了她的义无反顾,似乎又使他成了一种被衡量的基准。
是的,所有人都告诉她,他不值得她舍弃什么,他似乎也并没有优秀值得她的称赞。
一个残疾人而已,在那些人的眼里是她可以挑选的最微末的选择了吧?
她不擅长去分辩这些,自然不够擅长言辞的她也无从对此辩驳。
她对他的感情要复杂得多,有不忍,有感恩,有因爱而生得的怜悯,也有因舒适而得来的惬意。对她来说自然就是最好。
自然,这之中爱情便看起来没那么深厚。
他的情绪从来都不浓烈,即使那样会使她更加的刻骨铭心一些。
他在病床上躺了很多天,恢复尤其漫长也缓慢。
她记得他提过的皮肤基础不好,记得那折磨了他很多年的几乎无休止的疼痛。
他自此也没再提过,而是有时会说以后想去看山,有时又想去哪里看水。这是他必然会想的,实则已经过去的十多年里,他去得最多的或许是康复中心和医院。
他在半个月后才勉强能下床,走不了太快,也走不了太远,在她护送下慢慢走去了洗手间刷牙洗了脸,刮了又冒出来发着青的胡渣子,头发自然也长了不少,他打湿抓了抓,走到了窗边驻足,阳光下他的眼中蓄满了浓郁的笑意,“今天太阳真好。”
“嗯,最近天气都不错。”
“过几天下去走走。”
“好。”她没阻拦他,哪怕看上去套着病号服的他比之前要消瘦得多,消瘦得即使左边的裤腿已经全塞进了腰间还是感觉空瘪,她这才意识到他坐起来时必然更为不适。
他没法去选择的生活,在这时由于一些细微的事让她没来由的情绪低落了些许。
敏锐如他,自然能看到。
这种漫长的恢复期,这种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眼见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变得更加不便的被动选择。他经历过很多次,对于她却是全然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