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归处
家乡的冬天从不下雪,直到十八岁考到上海的大学之前,梁雪琛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她没见过雪,却执拗地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雪”。
她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环顾四周,这里分明就是老家的宅子,在纷飞的大雪里寂静得叫人害怕。她听不到父亲的打骂,也看不到祖父母的疼爱,这世上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年久失修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坐在院子里,隐约听到从门外传来的喧嚣,似乎只要她往外踏出一步,就能回到热闹的人间。
但她迷茫了。
二十八年来,她一向明确自己的方向。她拼命学习,抓住一切可以走出大山的机会。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她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不可思议地得到了留学的机会,抓住了程家,过上了儿时梦想中的生活。贫穷、饥寒,几个消极的字眼成为远古的回忆。
她什么都得到了,却渐渐失去了方向。
她想起儿时从城里来了一支扶贫的志愿者队伍,他们带来了一堆干净的旧衣服。村长对村子里激动的孩子们说每个人可以挑一件回家,但她想得到更多,于是大胆向扶贫志愿者的领队示好,主动担任起分发衣服的角色,于是城里人多给了她两件红色的运动外套。
其实也有其他小孩子帮忙发了衣服,但他们不够大胆,所以只多得了一件衣服。
她满心欢喜地回家向爷爷展示收获,炫耀自己付出同样的劳动,但因为嘴更甜所以得到的更多。她以为会得到爷爷的夸奖,没想到却被爷爷骂了一顿。
“红艳,耍小聪明拿走你不该得的东西,会消耗你的福报,福报用完之后,你就要遭到无穷尽的报应了。”
是了,那个时候她还叫做“红艳”。
年幼的梁红艳不服气,反问爷爷:“也许这两件衣服都是我该得的东西呢?”
爷爷坐在她的身边,严肃地答道:“原本你的劳动只值一件衣服,你动了心思才多得了另一件,那就是你不该得的东西。”
梁雪琛坐在房门边的矮凳上,看着漫天飘雪,大雪盖住院子里的玉米和花生,也让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她突然在看到了远处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小的梁红艳,女孩也坐在矮凳上,消瘦的脸上露出不服输的傲气,抬头对身边的爷爷大声说道:“世界上哪有不动心思就能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别人该有的我不能有呢?”
爷爷的脸是那样清晰,她顾不得爷爷身边已经坐着一个小女孩了,就是想往爷爷的方向跑去。可她努力地往前跑着,爷爷的身影就越模糊,雪下得越大。
她又听到了奶奶爽朗的笑声:“红艳,别听你爷爷的,你想要的就动心思去拿,拿得到就是你的了。”
“胡闹!胡闹!”爷爷把烟杆里的灰倒出来,在地上敲了几下。
有了奶奶撑腰,梁红艳越发大胆:“爷爷,我知道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动心思就能得到的东西。”她咯咯笑了起来,“难道我不动心思你和奶奶就不疼我了吗?难道你们爱我就会把我的福报消耗掉了吗?”
祖孙三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天地间又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死寂。梁雪琛跑累了,跌坐在地上,四周什么也没有,熟悉的院子也消失了。她想大声喊出声,喉咙却像被谁掐住了一样。
“爷爷……”
梁雪琛猛地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帘,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身边依然空无一人。
她从梦中回过神来,用手按着似有几千根针扎着的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
“糟了!”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闹钟快指向九,她连忙跳下床,边刷牙边给梁璐打了电话。
“姐,你醒啦,我快登机了,你慢慢来别着急。”
“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叫我起床?”年会之前她就担心自己喝多了睡过头,千叮万嘱梁璐给早点自己打电话。
梁璐语气暧昧:“你还说咧,姐夫担心你休息不好,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叫我改签机票。但我没办法,今天下午我不是得去市里办我的护照嘛,如果改签就赶不上趟了,所以我只好先把你抛下了。”
梁雪琛没听明白:“姐夫?”
“啊,姐夫说你喝多了,不好好休息会很难受的。奇怪了姐,昨天我没觉得你喝多呀。”机场广播开始登机,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姐,我先登机啦,你改签下午那班飞机吧,然后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家的大巴,晚上我到村口接你。我先挂了啊。”
梁雪琛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她想起还拜托了另一个叫醒服务,于是又给张妈打了一个电话。
“哎呀你醒啦,稍等一会儿,我把早餐端上来。”
对方压根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了。不一会儿,张妈端着一碗鱼片粥和一杯酸奶上来了。
“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吧?待会儿把酸奶喝了,能缓解一下难受。”张妈把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