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萤火
…咳……还是碍于世族势力不得不娶他?”他只觉胸口越来越闷,痛得喘不过气来,心底质问之语脱口而出,同时也煞白了面庞。
这样僭越的话,会不会让陛下认为他不知分寸地妄断朝政。
他紧攥床被,心慌而拙劣地找补道:“琬之为人挚友,免不得要替白华问一句,陛下可是真心待他?”
逼仄的岩洞里,沉默肆无忌惮的呼啸,震耳欲聋。
他听到,陛下气息一滞。
她犹豫了。
于是胸腔剧烈振动,他险些压不住嘴角浮现的下劣至极的快意,像窃贼偶然发现了高门大户下某处墙跟的裂缝。
但还未等他平静悸动,心头便被浇下了冷酒,怆然而辛辣。
“我会护他一世平安顺遂。”秦衍州笑道,“给他我能给的一切。”
嗓音平淡从容,携着深思熟虑的坚定,仿佛她此生认定了楚白华,执子之手忠贞不渝。
“既是这般,琬之便放心了。”谢琬之心里刺得发疼,亦勉笑道。
篝火彻底熄灭,炭烬之上纵横交错闪烁着红光,丝丝缕缕凝布寒意,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所视冥晦,模糊中他似乎将手伸到他面前,指尖微动示意他搭上来。
“陛下?”
“抓住我的手。”
他紧抿双唇,踟蹰地探手,指尖轻点她的掌心。顿时,浑身似浸泡在温泉中,暖洋洋的。
“我记得,你方才似乎称白华为,弟弟?”秦衍州虚握男子皓腕为他渡内力,三息过后,便放开了他。
他的手纤细莹润,美得似青玉雕就的艺术品,仿佛一用力便会折断。
“是,我较之白华年长。”谢琬之诧异道,“陛下问这做甚?”
“我与白华的生辰一致。”秦衍州默然片刻,拧眉道:“所以那一日我喊错了。”
“什么?”
“那日我不该喊你弟弟。”她纠正,“应该喊你,哥哥才对。”
“谢家哥哥?”
他听她这般喊道,身子匆遽紧绷,于这黝暗的洞穴中,犹似与她初见的那夜,心头、脸庞、耳根、脖颈皆倏地染上烫意。
可秦衍州全然不知眼前人早已失恒的心律,笃挚笑问,“你生辰在何时?”
“在……今日。”
“今日?”
“是。”
“可惜我没有准备礼物。”她眉宇颇为惋惜,唇角微扬,“生辰快乐,谢琬之。”
她没有问他诞辰之日为何无人相伴,没有问他为何入夜远走京郊,也没有问他为何衣衫不整,只是自然而然的祈祝道——生辰快乐。
谢琬之只觉心底所有被压抑的的委屈与酸苦如潮涌溢,直涌到喉咙,他牙根紧咬,吞没了无数幽咽。
“琬之……”谢过陛下。
她折腰从地上拾一片叶子,轻轻吹了吹,谓他道:“我送你一片星空。”
“一片星空?”谢琬之惑然,“陛下难道要舀银河送与琬之?”
“你不信?”她挑眉。
“信。”他低低笑了,笑声如微风穿过原野,“陛下做什么我都信。”
“那么,谢哥哥可瞧好了。”
她将叶子置于唇间,立时乐音飘逸,胜过了寒冽的琴、清亮的萧、幽远的笛。悠扬似远山遮燕霞,舒缓似春水映梨花,五音起伏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
曲子吹奏之时,岩洞甬道之外窸窸窣窣,令他引颈细看。
凝眸只见漫天的星河奔他而来,再看原是萤火虫上下飘忽地飞窜着,细碎的、淡金色的流光如波涛缓缓汩动,一闪一灭,明明烁烁。
谢琬之仰头看这浮游于他发顶的星群,抬眸久望,银河好似哗啦一声,直朝他心间轰然倒泻。
一曲罢,女子无声陪他共看漫天流萤,微弱的光落在她眉宇,消融了朝堂上的凛凛威赫,敛作清凌春意。
半晌后,她笑问:“喜欢吗?”
“喜欢极了。”他侧首看她,眸子里似也落下了稀稀落落的光,“这是琬之平生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喜欢就好。”
“陛下方才所奏是哪位大家的曲篇,可有名字?”
“随便吹的,没有名字。”她淡淡道,“不过,你可以为它取个名。”
他神情惊愣,接着轻笑,“原来陛下精通音律并非传言……这曲子,便叫做《不得语》吧。”
秦衍州百思不得其解,“不得语?好奇怪的名字。”
他未作解释,吟吟一笑,只侧首静听虫鸣。
不得语,暗相思。
是他心荡神驰,暗自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