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鸟偏从末世来

当时场景，王熙凤看她义愤填膺模样只说奴大欺主，打杀了都是应当。

转头寻了王嬷嬷儿子媳妇的错处，从琏二爷那里借了几个人，将那两口子狠狠打了一顿板子，打完一面请了大夫诊治和开药方，一面命人送信进院子让王嬷嬷回家照顾，并且，看在迎春面子上赏了她们几两银子的汤药钱。

司棋红着脸说道，“我舅舅家表弟跟着琏二爷跑了两回腿，二爷见他机灵特意将他从老爷身边要了过来伺候，我表弟说，二爷吩咐他看紧了王嬷嬷儿子，只要见他犯错就好去禀告，几次板子挨下来，不怕王婆子不告老！”

贾府规矩尊重老奴仆，尤其是服侍过长辈的，以及小主子们身边的奶嬷嬷，比别人格外有体面，轻易损伤不得，即便犯了错，看在辈分上也要宽恕几分。

贾琏夫妻虽是主子，轻易不好直接越过贾赦和邢夫人处置妹妹迎春的奶妈，但对迎春的奶兄奶嫂可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王嬷嬷对迎春没半点慈心，却把自己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她若想自己儿子差事顺当不受磋磨，迎春这里该如何，她心里自然得好生掂量掂量。

却说王熙凤这边，贾琏痛痛快快地饮了杯酒，赞叹说，“不愧是二奶奶！这招围魏救赵、杀鸡骇猴用得极好！只是既然知道那奶妈一家都不是好的，为何不直接处置了反倒要留着他们？”

王熙凤抿了口米酒，“咱家二太太是个佛菩萨，迎春的奶妈妈又是赖大管家的表嫂，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我说话未必比得上他们的份量，到时事情不成，你我反背了不恤旧奴的恶名，何苦来？”

贾琏似笑非笑，“从前也不见你如何关照二妹妹，怎么突然改了性子，现如今才爱屋及乌，不觉得迟了些么？”

王熙凤嗤笑一声，语气平和，“从前纵无姑嫂之情，今后重结姐妹之义难道不可？奉劝琏二爷一句，在我眼中，你才是那只乌！”

姑奶奶干干净净一只凤凰鬼，不与百花为伴不共青鸾齐舞，难道同你一只不分香臭好赖的死乌鸦同流合污么！

嫌弃的眼神不要太明显！

下意识的羞恼过后，贾琏却怔住了，他在灯下细细端详眼前人，却发现这张脸又陌生了几分，从前的凤姐再如何嗔怒怨愤，望向自己的眼神始终是有情的。

如今，她终于不再对自己管手管脚问东问西，眼中却再没了自己身影。

她肯主动放手，这是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盼也盼不来的，怎么心愿一朝达成，自己反倒犹豫踌躇起来？

贾琏呵贾琏，你可真是个多情种！

果然，就和父亲说的一样，王家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心都狠！

自斟一杯下肚，细细品味，许是发酵时间不足，这今年的新酿甘香中竟夹杂着几分苦涩。

贾琏自嘲，“是啊，我贾琏不过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风流纨绔，如何配得上你这王家的金凤凰，当年若换了你进宫，只怕早就是一宫主位了……”

举杯，“枉自辜负凤姑奶奶一番雄心壮志，是贾琏的不是，以后还请看在大姐儿的面子上口中留德手下留情，不要与我这等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的凡夫俗子一般计较。”

作为主动提出和离的一方，王熙凤能够理解他一介七尺男儿不能休妻反而被逼让步的种种怨愤不平。

毕竟，那个真正和他一起经历夫妻恩爱、渐生罅隙、相看相厌、怨侣成仇的人已经不在了。

抬手举杯，灯下皓腕如霜雪，素净不加装饰，连指甲都修剪成圆钝朴实的形状，不见丝毫尖锐棱角。

以往，什么时候见凤哥儿，她都是粉墨登场彩秀辉煌，全副武装得像是要上战场。

今晚，她洗净铅华之后却是韶颜玉色，容光之清幽冷艳如寒冰淬火，看一眼便伤眼一分。

贾琏扭头移开受伤的视线，听见她温软着嗓音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琏二爷言重了，前世有缘今生得成鸾俦，如今缘尽一别两宽，愿二爷此后余生欢喜，再得佳偶！”

抛开夫妻情分不谈，也不说谁辜负了谁，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为姻亲，能和平相处又何必反目成仇？

贾琏开解着自己：堂堂爷们儿何必跟妇人论短长，她王熙凤能大大方方说和离，自己难道扭扭捏捏强挽留；同为豪门勋贵，她是王家凤凰女，我难道不是贾家麒麟儿？

霸王凤不飞走，自己何时能娶温柔解语花。

这样一想，心里终于平衡，心底各自有盘算的两人难得地举案齐眉，在和离一事上达成一致，共贺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