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昖王撩袍下了马车,领着傅玄向王府内走去。
“陛下交代的事等会进了书房再谈也不迟,肃侄你且陪本王在王府内走上一走。”
昖王府朱红大门前摆着丈二高的玄武铜炉,昖王停下脚步,拜了三拜,指着铜炉悠然一笑:“肃侄不拜拜么,你兄长怀德似也信道,那日在此,他拜得颇为郑重。”
闻言,傅玄先是微怔,随后淡笑着摇了摇头,拱手回:“兄长拜佛也敬道。”
为君,信仰者,百姓也。
岭南灾疫,百姓恐慌故而拜神求神垂怜,待水患去疫病除,即颂天家恩,又为生计路,祭神拜佛。从古至今,世上本无神佛,百姓需神赋一寄托,天家更需立威垄权。
绝地天通,本意如此。
昖王又问:“肃侄呢?”
“皇叔信道吗?”傅玄不答反问。
昖王直跺脚拍掌,仰天大笑。亏得昖王府的廊桥结实,才没叫他踏裂。他喘不上气,伏在傅玄肩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好奇:“是陛下还是怀德?新太子见过你这样吗?”
傅玄不答。
王府婢女皆穿着褐襟白边高腰裙裾,身姿曼妙、裙裾翩跹地穿梭在翠竹满庭的庭院,昖王随意一指,指到个高挑纤瘦耳边别着芍药花的姑娘,杏眸碧绿,五官突出,风骨独佳,应是胡人血统。
随后,昖王将那婢女唤到跟前打量几眼,提出要送给傅玄,后者搬出周帝作挡,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他见傅玄如此,笑骂了声窝囊,“不谈这个,本王方才问的,你为何不答?”
傅玄垂眸不语。
昖王瞧他神色凝重,心下了然,“看来,肃侄这一趟,不全是为了陛下。”
“侄儿不敢。”
摆摆手,昖王示意傅玄勿要多虑,“这廊桥的尽头是青庭,除了本王还住了位老道君,双目失明,耳不能闻唇不能语,长相狰狞些,你见了他莫要惊慌。”
昖王独住清庭,乃因他尚无正妻,府中侍妾皆住东院,得其传召始出,荆州各家对于昖王妃的位置,各怀鬼胎,多有算计,然始终未有成功者。昖王至今,无妻无子,几个侍妾所生的女儿,养在西院,不曾见过王父。
清池阔,廊桥长,鹅黄荷花浅碧莲叶,桥尽头是昖王口中的青庭。人影渐少,青山薄雾,冷风徐徐,只远远望着,便能瞧见碧瓦小亭的圆宝状塔尖上立着一位怀抱白鹤的灰袍老道,头颅上仅存几缕长发凌乱飘扬。
灰袍老道脸上有三道长疤,一道横贯双眼,一道自天灵盖划破两耳,最后一道切下鼻子、双唇与半截舌头,这才双耳失聪双眼尽瞎苦无述处。
傅玄看向老道时,老道转过身,将白鹤抛向澄澈天空。
“他原本颇有些本事,后来得罪了人,这才成了这副模样。”
书房门前,昖王三两句讲了老道士的来历。
他屏退了书房内伺候的下人,抬脚入内,转过身便看见傅玄低腰拱手,姿态谦卑,语气恭敬又倔强:“侄儿想问,胞兄究竟是怎么遇害的?”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昖王笑容顿收,死死盯着傅玄的脑袋,缓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怀疑本王?”
“绝不敢,侄儿不曾猜疑皇叔半分,请皇叔成全侄儿。”
此言无凭无据,谁敢轻信。昖王笑里藏针,捻须试探:“荆州虎兽袭人,你不怀疑本王?那人死在牢狱中,你也不怨我?”
说着,昖王摇头叹息且推了傅玄一把,见未推动分毫,似意料以外,目露片刻惊诧,他随即绕着傅玄踱步,意欲分毫不漏捕捉傅玄每一刹的微毫神情。昔秦王绕柱,今昖王环走,若有见者唯戏笑呼荒诞戏粉墨角,屋内仅二人,安静,俨然有拔刃张弩之势。
“绝无此心。”傅玄不露声色,只作垂首默然状,听任昖王审度试探。
他这个侄儿究竟是心诚然钝口拙腮呢,还是故意同他藏头藏尾?京城人人称颂的臣才,岂会如此愚蠢!昖王皮笑肉不笑,冷冷哼笑一声,脱靴上塌,臂微蜷以撑首,目斜而视,问傅玄:“那你觉得会是谁?废太子?新太子?亦或是外邦?难不成你还怀疑陛下?”
适才一副急处从宽的姿态,此刻却急不择言,傅玄似是再也无法忍耐审度,开口见心将意图打算和盘托出:“侄儿想与皇叔共谋事。”
“当真?”昖王姿态洋洋,半眯起眼,不甚在意傅玄的话。口说无凭,傅祈明希望傅玄能拿出令自己心动的筹码,而非漫漫随口之谈。
“废太子无用,中宫嫡子年幼,皇叔以为谁能坐享渔翁之利?”
驴头马嘴,毫无道理可言的狗屁话,昖王忍不住讥笑。
盛京内人人称颂梁王殿下稳重自持,赞他是大周最端方俊朗的君子,寻常时候任是有心挑错也寻不出他半点纰漏,如今怎么为了一个死人变成这副毫无礼数的蠢笨惨样,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来。”昖王招了招手,唤傅玄往他跟前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