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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过站了。
地铁早已停运,凌晨的公交班次少,但乘客多,多的是像她这样戴头盔、提拎折叠自行车的代驾。夜班车一个钟头走一趟,她不常赶上这趟车,晴夜里恰巧碰上了,还顾忌自己运气用得不是地方,没攒到雨天里——穷人的想法,运气也得节约。崭新的大都市,灯光都流彩,可随夜越深,这城市终究是属于穷人的。
今天最后一单,接的是个年轻男人,开林肯的车——叶子对名车都熟稔,做代驾三年,工资不多,经常受气,唯一的好,就是能向人侃谈开豪车的体验。她对这个男人有印象,甚至隐约记得他的名字。做兼职的酒吧里,他和老板常坐一桌。领班常年混迹于娱乐场所,又热衷阅读时尚杂志,谈起服装首饰,头头是道,被领着欣赏窗边男人身上西装裁剪手艺的同时,她注意到他的脸,和无框眼镜后的神情,好俊秀。
随后,她给这桌上酒,当啷一声,不小心泼倒了棱形玻璃酒杯,乌木圆桌上酒液仿佛也浓黑,东西南北地流,淋漓不绝。
“我开车很稳,订单也是好评居多。”
做代驾,接的是他的单,叶子也吃一惊。城市一万余平方千米,陌生人遇一次,是偶然,遇两次,仍不必在意,遇三次,就难免有震动了,叫人疑心缘分作祟。第一次泼了他的酒,第二次剐了他的车,第三次做他的代驾。他记得自己,先激起的不是绮念,而是在他面前失误的记忆。失误是不允许的,从少年到成年,从县城到都市,凡事完美,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你驾龄有三年了?”
“酒吧的班不上了吗?”
“刚毕业?”
“兼职还真多。”
他许是认为沉默不妥,开口关怀了几句,她记不太清回答,偏偏他的问话,在脑海里字字清晰。下车时,他要求微信转账,一百元,远超她代驾一单的价格。他建议她打车回校。打车五十元,公交两元,她还可以骑行一段,他不知道,自己的提议绝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向他道谢又告别,出了地下车库,迎寥寥的街道骑了两公里电动车,恰巧赶上夜班公交。坐上不过两站,她就蜷着腿歪着脖子睡深沉了。后脑勺枕着车玻璃,震震的,梦却温柔,似有人身影修长,立在她身后,和她理智里的记忆不同,眼神也是关切的。
醒来时,满车与她不相干的鼾声。
第二天才发现学生卡丢了。卡里还有一千来块钱,工资已经填了负债的坑,手里分文不剩。她省了早饭,早课回来后,赶紧去挂失,补办不免费,她怕冷不丁又找回,便替室友翟淼打了一拎开水,想先借她一餐午饭。
卡片被孟宴臣送还,实是意外之喜。追出去看,他还没离开。车窗摇下来,她示出学生卡。从宿舍到校门口,她一路奔来,累得要喘,见到他的脸,一时间又什么都轻松了,只觉要把学生卡给出去看,不知觉的,她的感激膨胀得无限大,远远超过了必要,像奉献什么似的,夸张一点才合宜。
回宿舍的路上,她才觉察自己反应过激,像和明星会晤,热切到不体面了,也不知落在对方眼里,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孟宴臣是酒吧老板的朋友,穿手工裁剪的西装,开价值百万的车,向高不可及的人太感激,免不了显得谄媚,但懊恼还是叫欣喜挤到了角落,她把学生卡摩挲着看——卡上有她的证件照,十八岁时的样子,鹅蛋脸,卡片用得时间长了,颜色抛损一层,显得愈发白是白,黑是黑,娟秀多了几分深刻。想到孟宴臣也曾打量过这张照片,她一时羞窘,一时又忍不住暗暗欢喜。
孟宴臣是个什么样的人?酒吧的同事们交头接耳,网络百科上也不吝篇幅,这对众人而言,是个太容易回答的问题,容易到叫她忐忑了。若他是屏幕那端的一串数字、几亿像素点,艳羡和追捧要自在心安得多,顶多叫人嗤笑一声“春心太炽”,可他偏偏曾坐在她的副驾驶,任由光与暗交替流过脸,他还同她说过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多少关怀过她的处境。关心的分量也有相对论,越是亲近,就越是微不足道,反之疏远,却贵且重起来。这时生的妄想,就愈发可耻。
当红酒液溅到脸上时,叶子终于忍不住打起抖来。她深重地呼吸,甚至无暇顾及自己的目光在孟宴臣脸上滞留了多久。酒吧地板铺的是撒碎金的大理石,像夜里的涌伏宝石的湖,每个人都在冷流里明明灭灭,只有他是站在岸上的,悲欢都藏匿,冷眼俯瞰众生。闹事的几个男人嘟嘟囔囔地往外走,老板向酒客慷慨承诺免单,又提前给自己和同事下了班,转头来安抚孟宴臣。
迈一步,脚底犹硌碎玻璃。他的方式虽然激烈,但也解了她的围,叶子本该向他道谢的,但望见他的脸,却本能觉得不妥,像自作多情似的,有什么在当中隔了一层。无话可说,老板也没留人,就放任他走了。叶子和同事把大厅打扫干净,去洗手间把湿纸巾沾去脸上酒液和碎渣。手机嗡嗡,取出一看,有人点了她的代驾。她登记的代驾软件可以指定司机,换上制服,下楼等在车边,见走来的是孟宴臣,她本该多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