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天下利
佛祖面前的密谋唯此二人知情,初闻该项提议的大部分人反应不及,神色一时摆脱不了诧异,面面相觑。
女子通过科考入仕。
惊世骇俗。
无人发言,这次是无人敢言。
秦哲皱眉,迟疑道:“这项提议是否过于胆大了?历朝历代都没有科考录用女子的先例。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洛城世子独孤上野笑道:“先例打哪来的?总得有第一例。此事陛下开个先河,后世不就有先例了?”
“不妥,不可。”吏部尚书田青禾道:“科举录用之法,虽经朝代更迭有所变更,甚至于陵替失序,但从未有针对女子的铨法问世,大秦以法为教,无法为据,女子如何能有科考入仕的资格?”
靖王冷嗤,“田尚书眼下倒想起祖宗法度来了。本王倒是想问问,大秦可曾有针对宦臣入职文官官职的铨法?宦臣有资格入朝堂,女子怎无资格登仕路?”
田青禾被靖王这席话驳得哑口无言,这是明嘲他心中有两杆秤,对上怯懦,不谈法度,对下倒搬出祖宗开腔。
段浔道:“女子入仕为官,本朝目下就有三例,其一昌睦殿下任四门馆博士,其二皇后娘娘任四门馆画学科博士,其三河州唐氏之后唐颂任花鸟司司长,这三位为官期间均有建树,若非圣令特许,她们本无入仕的可能。陛下,计利当计天下利,如果国朝给予女子入仕的机会,她们成才后当能报国功。臣想不出任何女子不能入仕的理由,她们不配么?”
她们不配么?
这一质问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声震高瓦,余震响在满座人的心膛内。
无人预料到在逞一番舌辩之能后,今日这场朝会会被他们自己推动到这般局面。
秦哲听着座下言谈,皱眉品茶。阉人入朝,虽违法令,然史书上记载无数,女子享科考之权,翻遍天下史册,无例可循。
他未曾想到女子有入仕的需求。
慢着,入仕的前提是入学。
入学。
他调眼向一人看去,她回眼看向他,两人相视。
原来如此。
她的眼中的情绪同往常不同。
渴求。
他看到了妹妹眼中的一种渴求。
他有些恍惚,又看向众臣,他们在等他开口。
秦哲放下手中那盏茶,十多双视线跟随他的手势,抬高再落下。成与不成,全在他这一道圣令。杯盏与御案相叩,叩出一声响。
他听着这声响,启唇道:“爱卿们要知道,咱们在堪会一件完全异于常理的提议,该项提议并非不可行,不过一但推行,必定引发舆论,后果谁能料睹?爱卿们话说得轻巧,不要忘了坊间百姓们的喉舌也轻巧得很,届时如何排众议,消群疑,防风险?”
席间有一人起身,面向御座躬身行礼。
大理寺卿燕序齐。
秦哲颔首免他的礼,“爱卿有何提议,请说。”
燕序齐昂然抬首道:“推行该项提议的难处在于法章的缺漏。无,可生有。陛下、诸位同僚,岂不闻约法三章之故?国章,承先启后之用也。若本朝建章立制,针对女子科考入仕的事项作出条例,疏通堵点,遍行九州,此举乃启后之举,同为陛下成万世名之机也。诚然,凡事皆有成败利钝,孰难料之。然当权者踱步徘徊,所享便只有一朝一己之利也。天下学子所求,不过是一个平等入仕的机会,女子也是其一,她们不该被忽视。臣愿担当拟订相关铨法条例之任。请陛下斟裁。”
秦哲看着秋风拂动面前这位文臣的袍角,他的指尖触及御案,随着对方官袍的起落,上下轻点。
日积月累,虽然他与这帮文臣之间有不可名状的龃龉,但是在此时,他明白,他们并非是在怂恿他做恶,而是立在国朝的层面上,诚意进谏。
计天下利,成万世名。
这对任何一位国君来说,都是无比巨大的诱惑。
他有这样的野心。
之前他不曾自照,问一问自己,是在今日,在此时,忽有察觉。
秦哲顿住指尖,蜷指握成拳,他的气血在翻涌,心惊、冲动。
“准。”
他谛视燕序齐施令,“成稿后,呈送政事堂堪会。一步不可迈得过大,宜缓缓图之。”
燕序齐再躬身,“臣恭领钧旨。”起身时,他与殿中一人对视。
温绪笑视他,微微向他颔首。
一人挑起开端,一人促成收尾。
谁说阉宦不能与高贵的文臣统一立场?
燕卿,此时你在想什么呢?
咨阅望向自己的杯中,一汪秋水起了波纹。燕序齐在他的余光里敛袍落座,她遏制了自己直视他的欲望。
朝会结束,人走茶凉。
秦哲在寂寥的席间坐了半晌方抬眸,他看向窗外,看到成片的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