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下（12月17号，周二）

贺影发来消息：“阿槿，面试完了吗，怎么样。”

赵春酽：“好玩吗，感觉面试了好久。”

我在4路公交车上饶有兴致地打字：“挺好玩的，见到了一个大胡子，人超级可爱。”

贺影：“不错不错，面试都问了什么问题，用英语还是瑞典语问的？”

我琢磨了一下：“所有人都说英语。但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面试。一共来了二十多个人，分成了五个小组，每个小组有一个话题，我记得其中一个是策划某个商品的市场推广方案，与其说面试，更像是小组讨论。”

赵春酽：“听上去比面试有意思多了。阿槿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起吃饭吗？”

我摸了摸包里的商业课作业报告，“不来了，等会回来直接去M楼自习了。商业课的报告明天要交，我还没写。”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贺影和赵春酽两个人的愁容满面。

瑞典皇家理工简称KTH，是一座开放式校园。斯德哥尔摩地铁在这里设站，出了地铁站之后是一个长长的小坡。教学楼，实验室，混合宿舍楼围成一簇簇院区，在主教学楼的侧墙上，嵌了KTH院徽几个金色大字。

院区内都是红砖经典北欧建筑，那面红墙上满是爬山虎，自然与建筑相得益彰，非常好看。我斜挎着包，看着灯下的树影跳跃闪动，神思雀跃。

平日里我不是一个喜爱表现的人，在课堂上发言不多，也不常会主动作为代表展示小组作业，很少能有人和我有深入的对话。特别是来到了瑞典后，社交场合交谈大都是一种浮于表面的客套寒暄，所有人都学过的那几句，How are you? I’ m fine and you 。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很不适应。

我可以和朋友坐下来，一整天都谈论道德伦理艺术，心理学本我自我与超我，简奥斯汀，约翰伯格与萨拉鲁尼，但惟独对试图利用简洁的打招呼，融入社交圈子，我异常吃力。

非要打一个比方的话，就好像我是一条没有眼睛的鱼，喜欢在黑暗的海底畅游。可能有人会说，深海里的压迫与暗淡让人恐惧。我承认，但深处黑暗背后的神秘和辽阔也让我着迷。

那里的平静与没有禁制的自由让我感到舒适，即使没有很多人愿意去那里，谈论那里，剖析自己的深海以求理解更多种多样别人的深海。在那里，因为没有光亮，所以不必包装自己或者奋力去让别人理解，只要表达最真实的自己就可以了。

在我的深海里，我自由自在。

总而言之，我喜欢深度讨论。

吃喝拉撒的日常话题让我厌倦，这些话题化形成一个个坚不可破细碎的锁链，环环相扣。身处其间，与之斡旋，我觉得自己的能量被它们切割成段，而后瓜分殆尽。

怎么可能通过肤浅的寒暄认识一个人，交到朋友，成为知己？我的答案是不可能。所以我的朋友不多，来到斯德哥尔摩已经半年多，只有贺影和赵春酽两个。

正要我走进KTH教学楼的主道中时，路灯下站着一个隐隐约约的背影。那人靠着路灯杆，低着头，手上捯饬着东西。遇到这样的事，我一般都是绕道而行。

我见过这里的学生们手里拿水弹，蜜蜂样的机器人，金属制成的爆米花，一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和培完全透明的玻璃样的木板，他们常常会兴高采烈地招呼过路的行人去做一些旷日持久的测试，周期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三个月。天知道今天这个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正在我要转身大步绕过时，那人侧头转过来。是他。

他的眼神划过我，我就像是蒲公英被刺枣挂住，失去了随风流去的能力。

本不意欲停留。

他形神暗淡，眼睛微垂，右手别着刚刚卷好的烟，左手去兜里掏东西。应该是找火。他的身子还因为寻找的动作而歪着，眼睛看到我走过来却闪动了一下。神色将变，嘴唇微起，却没说一个字。

我明明应该当下就逃出他的眼光，可我舍不得不看。

他直起身子，把卷好的烟挂在耳朵上。没有挂好，卷烟从他的耳朵上滑下去。他眉头稍蹙，弯身去找那卷烟。我费了很大劲把自己的眼光从他身上抽出来，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他捡起烟，所以我直接走了过去。毕竟我们也不算是认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教学楼里的，心里懊悔极了，为什么刚刚不说些什么。明明可以打个招呼的。我为什么连基本的礼貌都做不到。或许我应该走慢些，说不定他找到了那卷烟之后会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这么没有耐心。

站在教学楼里的楼道门前，我迟迟没有刷学生卡往教室里走。或许我应该回去，假装去小卖部买瓶水，或者踱步到公交车站假装乘车，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门口。我后悔也犹豫，憎恶自己的傲慢与胆怯。

突然滴得一声，有人刷了门禁卡，那个人把门推开。跨了一大步顶着门，“Hej”是他。他尾音里拖出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