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香寺
翎用手一擦亭内石凳上的积水,水珠溅地,他坐上去。
“你不陪我上去?”何夕有些失望,“雨这么大呢。”
石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脸红。
他想了想,笃定地说道:“听说这儿挺灵的——我干刑狱杀伐的人,不能入佛门清净地。你既然想上去,自己去好了。”
“没见过你这样的。”何夕被撕得残破的衣裳下的身体,即使裹了袍子,依旧被风吹得发抖,她坐在亭子里,石翎离她远远的,看也不看她。
怎么有这样子的人嘛。一个月前他还殷勤热络得很,恨不得天天缠着她,一定要陪她吃饭。可不知是不是这些天太忙,他只是上门坐坐就走,还不怎么跟她说话。
何夕从来没有觉得哪一次的雨声能比这一次的更加清晰,她不知所措地坐在这个陌生的凉亭里,不知道石翎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很饿。”
何夕终于忍不住了。她不仅很饿,还很后怕,而且非常的委屈。她是一颗好心,天可鉴,她是一颗好心。虽然这颗好心是带着赎罪的念头才想着设立粥棚,可是她真的是一颗好心。
但这些人不但不领情,还妄想欺负她……
不哭就还好,一掉眼泪就止不住。
泪珠从脸上一颗颗滚下来,沾染着那些血,带着头发丝上的雨水,变成浅红色的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伸手擦擦眼睛。
石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跪在她脚边,抬头望着她,脸上已被另一种神色所取代。何夕认得这种神情,她可没少在男子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阻止的话,他就该有不像话的举动了。
她局促起来。
石翎身上手上全是雨水,他抬手,好像想擦一擦何夕的脸,但是看她微微后躲,最终还是收回去了。
他一锤膝盖站了起来:“那我们回城去吧。”
“还回得去吗?”何夕呆呆地问。
“那点儿暴动算得了什么,城内宿卫军一赶到就没事了——只是,只是可能城门已经下了锁了。”石翎眼瞳微微转动,他低下头想了想,又问她:“我不送你回城去,行么?”
何夕一怔:“不回城?”
石翎一把抹掉头发上和面上的雨水,不去看她:“去姐夫家,成么?”
何夕脸上是不明就里的神态,伸手帮他把被雨水打下、插在发间的几根茎叶取下,石翎闪避着:“你衣裳都扯破了,裹着我的袍子。城门要是下了锁,叫起来,报上名讳,恐怕有损你清誉。”
何夕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干净了,每一丝垂下的睫毛都沾上了雨滴,他的嘴唇似乎也因为凉意而微微颤抖,何夕产生一股错觉,似乎身上的红袍还带着石翎的余温。
她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在。
于是何夕歪歪脑袋掩饰着自己的失神:“我好饿。”
她的声音软软娇娇的,就像一只小母猫一样。
石翎第一次在她面前笑起来。
“行了,你去庙里吧,需不需要我陪你上去,在庙门前等你?”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经今日的事,她去积香寺做什么。她更应该控诉神佛不识好人,放出这些歹徒来,险些伤害她才对。她冒雨也想去积香寺是做什么?求什么?
石翎一次也没有问过。
何夕看了一眼抱臂而立的石翎,他全身都给淋透了,可是自己似乎不觉得,他也不总是盯着她看,而是沉默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
她想起发现戚如意死的那天,石翎脸上半是惊讶、半是审视的表情,他并没有开口问过,为什么她会是那样的表现,何夕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心里的一团乱麻。
要解释,就得从好久远好久远之前讲起了。何夕根本就拿不准她这一解释会让这个年轻将军遭受怎样的心灵震荡。而且依照她的性子,她也根本不打算对这位准夫婿,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她都不打算跟他和盘托出。
“嗯?”他看她愣神,出声道。
“还是不要了。我就披着袍子,上去略看看,最近我可倒霉得很,听说这儿灵验,早该来拜拜的。”何夕把石翎的红袍重新蒙到脑袋顶上,“那我去了。”
“嗯。”石翎往亭柱上一靠,“我就在此地,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