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逐生&谢小慈番外·抱玉
温逐生在温良如死后继任鹤鸣楼楼主之位的那一天正是一个雪天。肆虐的北风裹挟着他单薄的身子,推他坐上堂上的那个高位。
他俯瞰地下黑压压的人群,听他们念叨着模糊不清的文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孤单一齐朝他漫来。
继任的形式走完,楼里的老人将代表楼主的令牌与玺印递交给他,温逐生接下的那一刻,顿感无比的沉重。
堂下响起郑重的“参见鹤鸣楼新任楼主。”
除了鹤鸣楼楼主之位,随之压在他肩上的还有不秋盟。
不秋盟是此前江湖上唯一存于人前的门派联盟,与其说是联盟,不如说是条浑水,哪里是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够管束的。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被推上这个位置不过是有人计划中的一环。
而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被架空的傀儡。这一切,一个身缠重疾的无知少年不要太过合适。
要不要认命?
温逐生窝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樛木,我不想……”
他似乎被割去舌头的数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真实的感受,像一片将落未落的叶子,摇摇欲坠。即使落下也是依凭着残风,不知道归处在何。
他知道父亲的死因有异,他也知道高长风包藏祸心,不秋盟暗流涌动,而本应深陷其中的温逐生一直在找一个人,原本他死不足惜的生命好像因为冠上了一个虚无的名头而有了残喘每一天的意义。
他挺直着背,气若游丝地走完每一个秋冬,每一个春夏。
那个在他视为常日的黑夜中救下他的女侠,哪怕只能见一面,哪怕见一面的代价是死亡,温逐生也甘之如饴。
人,反正总是要死的。
执念如野兽吞噬着他身后的影子,他的目光满是呼啸。
于他,春夏秋冬皆无区别。
温逐生第一次主动与高长风对抗是那次因为动身要找匪风三章而在鹤鸣楼举行的会盟。
他故意没有给终风山庄附上万重山的通山令,这个少年第一次试着的反抗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奖励。
那个随身带着不周刀的姑娘自称是终风山庄派来的使者。当时温逐生只觉得这个瘦瘦小小并不惹眼的女子竟然能通过江湖中骇人听闻的七日迷魂阵。
于是他匆匆留下她的姓名。
谢小慈,她的名字叫谢小慈。
冠冕堂皇,各自心怀鬼胎的会盟终于结束,温逐生像一只漂泊的飞蛾,窝进了自己的茧中。
藏经阁的暗房只有一套简陋的桌椅,是他的心安之处,却在今夜迎来了不速之客。
黑夜之中,重重书架间,一点微弱的火光将来人隐在黑夜中的身影拓出一个轮廓。
谢小慈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找东西。
温逐生认出了她,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故意站在她身后吹灭了火折子想要吓一吓她。
后者果然如他所愿被吓了一大跳,以为他是鬼。
看着谢小慈欲盖弥彰,惊若寒蝉的模样,温逐生心觉好笑。
周边的束缚没有给他太多情绪外露,随心所欲的机会。
那只鸟一头扎进树林之中,晕头转向,不知所踪。
慈,心怀多益是兹之范式。
她的名字有很深的寓意,可她本人好像并不在乎。
是啊,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
当晚鹤鸣楼出了事,温逐生气她直接杀了能够盘问的贼人,却在谢小慈错身时感到一瞬间的落空。
五年前的那场雪下到了今天,在心底无声地积起厚厚一层。
山穷水尽的消息来得很快,谢小慈果然不是终风山庄派来的使者。看样子高长风还不知道,谢小慈或许也认为她隐藏得很好。
骑马的身影越过重重阻碍,跟着雁群,奔赴南墙。
温逐生再次见到那枚袖箭,是在夜探撑花楼时,谢小慈飞出来扔向屋顶的黑猫。
喵叫一瞬间湮没,而他也像五年前一样在无尽的黑暗里将那枚袖箭小心翼翼地藏在手心。
如果是,草来闲人,别来无恙。
那个场景在他心中拼凑了五个春秋,只差一个你。
而这个人此刻就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往前一步就能触碰。
太不真实了,温逐生,上天怎么可能对你这么好。
又怎么可以让你们都这么痛苦。
谢小慈背负灭门之仇,十年前的那场火在她心中烧了十几年,她的安稳人生,她所应该有的一切事物,在那一刻化为乌有。每每魂牵梦萦,都是想要他的命,这个高高在上的不秋盟盟主,却非温逐生本愿。
他多么想告诉她,我愿意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哪怕呕心沥血,至死不悔。
温逐生总是看着谢小慈的背影,看着她骑马,奔跑,看着如血的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