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窸窣
“燕头黑,燕尾翘,宝贝宝贝快睡觉,乖乖入睡长高高,明早燕儿喜来到。”
“这是小时候我娘哄我睡唱的歌,现在是我唱着哄她安睡。”
“我们都没得选择。等你有了儿子,你肯定也要去晋阳。”
侯景没发脾气,缓缓地望着寺庙楼下的车水马龙。
“你娘当然比谁都重要,可不满百天的婴儿也送晋阳,太原王岂不要被你的忠心感动哭。”
楼下的垂柳,迎风在晴光里飘荡,像拼命甩着蓬乱头发的疯子,再歇斯底里地不愿,哪怕挣不脱冰冷坚硬的地面,也脱不了这铁链一样的命运。
“我不计较你昨晚的使气。因你而起,你就不要再犟,要乖乖听话。”
他双目上下巡逻,不放心,又检查了我的首饰,心底落下一块石头。
“摘不摘,只要我在,这异音就不散,太原王避灾的话,早晚不得让我和他异世?”
我摸着项圈的阴文,何僧人送的护身符,之前偶然褪下两三次,我倒没事,他和他母亲,随后应验,相继遇到意外,手脚伤的用了不少时日恢复。愿与不愿,戴上,我还不能摘下。
“不要把他想得太坏。现在葛荣余党还没清除,河北遍地饥荒不知哪会又会动乱,柔然人趁火打劫算是老规矩了,尔朱家的精锐都在晋阳,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年末我们要回晋阳述职,又不是再也不相见。”
“你左右提防,如今把我扔到寺庙,就不担心我跑掉?”
赌气,没用。主持端来一盘刚求来的福袋,我抬起眼,随手捡了一个递给他。
“你不敢。”他轻笑着接过福袋,低着头,素手耐心打着平安结,“女儿在,你想跑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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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窸窸窣窣之后,空气中流淌着桂花的馥郁,丰水梨桔柚散发着清甜气息,清晨露水湿气的幽馨沁人心脾,尼姑们柔声道着法号,躬身退去。
“将军,夫人,你们的团圆愿已诉,佛说,小小姐会受佛光眷顾,一路平安健康,现在吉时已到,太原王的亲兵卫队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到,将军您可以启程迎接了。”
陌生人禀报完,身边袍甲带风,楼梯处喧哗不已,在后就是兵器碰环,马嘶鞭响,哒哒哒地马蹄声此消彼长。
“夫人,您天生丽质,福泽深厚,您看将军都走远了,还不忘差人送你采的山花,怕您生闷,又送来了一卷书和一对翡翠鹦鹉。”
午后,老主持合手进来,慈祥温和地陪着话。
侯景何时变得细心体贴了,我纳闷地打开帛书,一卷《洛神赋》竟没用宝蓝色的绸布包裹,而撩开深青色的笼布,一只翠盖白喙,腹部洁白如雪球,另一只白头如玉,躯体翠绿鲜嫩如洗。不等你心生可爱,外表萌蠢的两小只,轮流开启了单句循环:
“你的名字。”
“你真美丽。”
“好喜欢你。”
“你要去哪……”
我把笼幕放回,告诉主持,让她支些钱帛把这对鹦鹉还回去。也许一年前,我还有心去细嗅那白朵绿枝的铃兰,但现在,亲生骨肉都顾不及,哪还有心思陪他撩骚。
鸿儿,你有没有乖乖吃奶,这半天是否安心睡好,有没有不哭不闹?
以前怀你的时候,一度觉得你是个累赘,甚至竟恨不得流掉一了百了,跌跌撞撞到如今,你成了我浑浑噩噩生活里,唯一的牵挂和温暖,一个注目的眼神,柔软张起的朱唇,像隆冬里的暖阳,随时随地能让内心的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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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之中,似乎耳畔有嘤嘤糯糯的孩子响动,鸿儿喝完奶后习惯握着我的手入睡,侧脸看人或者喝夜奶也不例外,我掀开被子,定神坐在了床边,支起双耳竭力辨别着。
“夫人,贵府已经搬空,无人接收钱帛。”主持以为我喊她有事,忙上来回话。
“主持劳苦,就当捐给寺庙香火钱。”我哪有功夫管这事,随便你怎么处置吧。
老主持松弛的眉头一展,就要屈身施礼谢过,我忙用手止住她,侧着耳朵怔怔问道,“你听,是不是有婴孩在啼哭?”
隐隐约约,还断断续续,这一瞬间,似乎还渐渐小了声,但西北风一来,声音顿时又熟悉起来。
西北风,西北风,我奔到窗边,踮起脚张望,西边的大道上,零零散散的有一些押送粮草的牛车,车上的汉子们挥着长长的鞭子,但是在风里,只有鼓鼓的布袍扬起落下。
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这声音又起来了,不是幻听,是孩子的啼哭,揪心不已的我,忙不迭地跑下楼,寺庙四面的飞檐摇曳着金铃,它们和我身上的零丁之音唱和不停,我心烦得要命,觉得这副身躯真碍事,一动就要叮叮个不停。导致我听不到鸿儿喊我的声音了。
“夫人,您慢点,您还没穿鞋,肯定不是小小姐啼哭,她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