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1918 民国七年冬至
沪上人皆知林家家大业大,家主林彦秦执掌林氏商行多年,叱咤商界,林家在上海最为繁华的法租界建了栋漂亮的法式别墅,白墙黑屋顶,房里的奢侈程度是外头多少人都想一睹为快的。
就是在这街上洋人、华人摩肩接蹱,灯红酒绿的法租界,这样一座宏伟的法式别墅里,殊不知,一间不算大的房里,只有微弱的床头灯勉强照亮房间。
“母亲。”
少年身着白色衣衫,眼底是化不去的心疼与悲哀,他缓步走到床前。
“小江。”
女子半靠在床头,虽已至中年,却眉眼温柔,风韵犹存,她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床头昏暗却暖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美丽温婉,她抬头望着少年。
“你来了,不是都和你说了吗,我没关系的呀…”她无奈笑笑。
“功课怎么样最近?”
“都是第一。”
“你真是和你爹年轻时一样。”
林曲江坐到床沿,拉起她的手道“您真的没事吗?上海现在越来越冷了,您的病一定要尽快康复。”少年眼里满是担忧,说的急切。
“捱过去就好了。”她溺爱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含笑望着他,就好像母鹰望着嗷嗷待哺的幼鹰,好像母羊望着尚且稚嫩的小羊,他们好像是世间最为平凡幸福的母子。
“你这孩子,我现在倒觉得我是个小孩儿,你像个长辈教育起我来了,功课最近如何,你爹可是望子成龙,你一定不要让他失望呀。”
林曲江眼神黯了黯,迟疑开口道“母亲,您真的觉得父亲是爱我,爱我们两个的吗?他真的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吗?”
在他眼里,父亲是叱咤商界的成功商人、带领商行富有的成功者,可他不过是婚前花言巧语婚后却十分冷淡的薄情人,如今妻子生病在床,他也不闻不问,林曲江不止一次在走廊与父亲相遇时闻到刺鼻的香水味。
他不敢想,父亲在此之前在哪、在做什么,也不敢和母亲讲,那样一个一心扑在丈夫和家庭的女人,那样美丽温婉、一笑好像百花盛开的女人怎么可以在床头落泪呢?
女人怔了怔“你父亲就是太忙了,公司里那么多老滑头,诡计多端,成天和你爹对着干,想必他也心力交瘁吧,我这个做妻子的,还是不要让他担心才好,你父亲呀,一定很爱很爱你的,小江,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
“那他为什么每天早出晚归?那他为什么对你的病不闻不问?您当真以为他是为了应付生意心力交瘁吗?”
“小江,这世上,人活着总是会身不由己的。”她无奈摇摇头,眼神黯淡“我既然已经选择付出,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就不能反悔了,也不想计较了。”
她又喃喃道“人啊,总是要为一时愚蠢付出代价的。”
她记得当年,她还是杭州读书,家中生意甚好,为富一方。
家里头很喜欢她这个女孩儿,她出生便为她取名“沈薇君”。
薇雨佳期,君子好逑。
沈薇君也是曾经骄傲过一时的女子,江南便是她的家,西湖伴着她长大,她不必为衣食住行担忧,她可以拎着纸鸢在西湖旁奔跑,她可以依偎在疼爱她的父母怀里撒娇。
父母很是开明,让她没有早早地订婚,将她送到学堂去“我们薇君啊,要到学堂去受教育,要和你哥一般厉害,将来挑个自己喜欢的好儿郎,这才幸福。”
她生得一副江南女孩的长相,娇俏温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叫人挪不开眼。
她也曾热忱地爱慕过那个男孩。
那时的林彦秦,只是个普通商人的孩子,本事北平人,随父母生意变迁而来到杭州。
他穿个灰蓝色的褂子,并不很新,脸上白白净净,很有书生气。
那时的他发奋读书,眼底的星火好似不灭的热忱。
他的功课极好,国文算术样样不落,甚至能说得一口流利英文,写得一手浪漫的法文。
他说,他要让父母不再为了生意四处奔波劳累。
“薇薇。”他总这样唤她。
虽然她嘴上嚷嚷着“别喊我薇薇,肉麻死个人啦!”但心中却暗暗窃喜,被心上人喊着这般亲昵的名字。
她做了错事,与哥哥吵架,父母罚她和兄长回房间禁闭反省,她一气之下哭着跑出家门,谁知跑着跑着,大雨倾盆,江南的雨十分常见,但不巧的是,偏偏在她与家人赌气的时候下,这是老天爷也要和她对着干,那时沈薇君年纪尚小,行事幼稚,一委屈,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哭“爹娘不爱我了…”
哭着哭着,雨倒是停了,一抬头,哦,原来不是雨停了,是林彦秦打了把伞为她遮雨。
“怎么了薇薇?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呢?”
“爹娘…爹娘不爱我了哇啊啊啊啊!”说完开始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