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水

头了，那……我就先退下了。”

不料李承玉却说道：“少卿这是何故？我知此次探望，实在是为难了你，万不能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你破例。我同阿归只是聊些家常事，毕竟家中长辈十分担心他，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还请少卿暂留片刻，也算是为我们做个见证。”

何约步子都迈出了一半，闻言又僵硬地把鞋尖拐了回来，然后挤出个笑来：“大公子言重了。我自然知大公子向来磊落，我……我就守在此处便可。”

李承玉也不欲再劝，径自带着扮作仆从的谢枝进了牢房。

牢房里只有一扇高高的天窗，惨白的日光居高临下地洒了些下来，根本无法撼动这里阴湿的潮霉味儿半分。谢归正蜷着身子躺在拿木板架着的勉强可称为床的地方，两扇肩胛骨即便罩在宽大的囚服里也显得很是乍眼。

谢枝为他悬了一夜的心，骤然见了他却只有极少的欣喜，反倒只有又酸又苦的滋味在舌苔上翻腾。但她知道何约就在外面，只能使劲眨了眨眼睛，好叫里头涌动的水光快些消泯。

听见了声音，那蜷缩着的身体才像压抑着痛楚似的轻微地动了动。单薄的木板吱呀作响，他半撑起身体转过来，呆怔地看着挂在牢门外伶仃的灯火，微弱而模糊地映照出半张侧脸来。

“姐夫？”他迟疑着问了一句，而像浮尘一样无依无靠地飘动的目光在看到李承玉身后之人时，略显迟钝地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喉间涌上一股温暖的味道，那个熟悉的称呼险些脱口而出，但他看到谢枝朝自己摇了摇头，被审讯熬了一夜的脑子虽然还未脱离混沌，但还是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压下了体内的鼓噪，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看着李承玉坐到他身边，用和平时无异的语调开口道：“阿归，我和你阿姐昨天听到消息后，就很担心你，所以我特意来看看你。”

谢归的瞳孔比平时更大，里面盛满了仓皇，边上盘布着隐约的血丝。他仰头朝谢枝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去看李承玉，哑着声音道：“姐夫，我……我没有做那些事。”

“我明白。”李承玉说着，把谢归的手握到自己手中。牢房中光线昏暗，谢枝只能勉强看到他似乎在谢归手背上比划着什么，但牢门外的何约，应当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阿归，你同我说说你和裴太傅到底怎么了，我们在外头也好帮你想想办法。”李承玉的声音听来依然四平八稳。

谢归自然感觉到了他在自己手背上写的是什么，神色几经起伏，吐出来的话带着微弱的颤抖：“裴太傅从前与我祖父交好，因此我幼时便拜他为师。此次因着春闱，老师便时常为我讲解经义。但是，但是绝没有他们说的什么泄题一事，老师从未向我提过关于试题的一字半句。况且依老师的品行，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呢？他还多次安慰我，说我年岁尚幼，即使这次没什么好名次，也莫放在心上。”

李承玉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想必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在这里将就几天，若有问话，照实回答便是，只是没做过的事，万不可答应。”

“好。”谢归点了点头，看他起身要走的模样，原本消散了几分的惊慌又卷土重来。他求救般地看向谢枝。

谢枝一直咬着自己的下唇，逼着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声音来。即使如此昏暗，她依然看到了谢归的眼神，因着隐现的泪水而有种让人心碎的明亮。

她很想抱抱这个弟弟，就像小时候家中缺粮时，她抱着因为肚子饿而哭闹不休的弟弟，在舍不得点蜡的黑黢黢的屋子里，为他讲稀奇古怪的故事。

所以阿归从小最听她的话了。

但现在，她只能在这片逼仄的黑暗中，朝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看到那两颗星忽闪了一下，熄灭了一瞬后又摇曳着亮起来——谢归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甚至能看到那两排齐整的牙齿。

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