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身受
说来也巧,谢枝出府这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也停了。只是积雪尚未消尽,通衢大道上还留着车辙轧过的驳杂痕迹,里头盛着浑浊的融水。
马车辘辘地行到郊外林中一处偏僻的角落。谢枝从骊秋手中接过装了蜡烛纸钱的竹篮,却见不远处立了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还有几分眼熟。
谢枝身子未好全,便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走近了几步,未想对方反倒先认出她来:“李少夫人?”
那侍女小步走上前来,行了个礼:“拜见少夫人,我家娘子正在前头祭拜程少夫人,您可也是为此而来?”
谢枝看着她,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原来是她曾在夏府见过的,是夏月辞身边的侍女束溪。她这才想起,夏府二姨娘猗竹也曾对她提过,夏月辞同邓如烟私交甚好。如此看来,李承玉所说的,领走尸身的好心人,其实就是夏月辞了。
谢枝心中油然生出动容来,道:“原来夏小姐也在,未免打搅,还是劳烦你通报一声吧。”
束溪摇摇头:“我家小姐交代过的,若有人来祭拜,都是对程三夫人的一番心意,奴婢万不可阻拦。”
谢枝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说什么,朝她微微颔首后,便继续往前走了。没转过几棵树,便见到一座小小的坟茔,一方窄窄的石碑,碑前一个女子正在烧黄纸,没被火舌吞下的灰色余烬被风一吹,就散开了。
听到踩雪的嘎吱声,夏月辞回头望过来,有些讶异地挑起了半边眉。谢枝见她眼角鼻尖都泛着一层红,不知是被冻的,还是伤心的。
还是夏月辞先反应过来:“少夫人安,没想到如烟姐姐死后,除我之外唯一一个来祭拜她的人,会是您。”
谢枝双颊有些发烫,她走到夏月辞身边,放下手中的竹篮:“我只是见过她几面,不过……不过……”
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她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怀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情,而自己这隐秘的心思是不可为外人道的。
但夏月辞嘴角现出一个小巧的梨涡,仿佛不再需要她多言语,便已了然了她的心思:“那日少夫人在不孤楼的一番论辩,才惊四座,实在叫人感叹。只是不巧那日如烟姐姐却正好寻了短见,甚至自陨在你面前,还叫少夫人你大病了一场。”
谢枝以为她误会了自己,忙摇摇头:“我的病,并不在于肌理,而在我心里。”
夏月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看着铜盆中苦苦挣扎着的黄纸,轻声开口道:“如烟姐姐是个苦命的人。邓家她这一辈,唯独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父亲几经盘算,四处筹谋,甚至曾经还想让她嫁进相府。”
说到这儿,她看到谢枝的眼睫脆弱地颤了颤,又安抚地朝她笑笑:“少夫人今日来这一遭,我便冒昧将你视作交心之人,若有妄直之处,也盼夫人你不要介怀。大公子虽……不良于行,但李相权势日盛,京中自然不乏想要攀附之人。不过,我观大公子从前似乎并无婚娶之意,说媒之人一律被驳回,邓家自然也不例外。如烟姐姐的父亲这才退而求其次,把她嫁给了程三公子。”
谢枝的脸色变得更白了:“我……我知道一些三公子的事……”
言及此,夏月辞嘴角始终挂着的浅笑也冷了几分。“这位程三公子做过的好事,旁人说得再多,都只是以管窥豹,冰山一角罢了。不过,”她看着那座寂寂无言的石碑,“在如烟姐姐的墓前,我也不想再去提那些事了。我与姐姐是手帕之交,自幼交好,知道她在程家过得不易,便时常以宴饮的名义将她接到我家来,万万没想到……”
谢枝这才明白了前后关节,怪不得那时自己在夏府见到了邓如烟,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少夫人方才说自己是心病,这心病可是因如烟姐姐而来?”
谢枝看着夏月辞仿佛猜中了一切的眼神,心头不由咯噔一下。
夏月辞解释道:“少夫人是良善之人,知道了如烟姐姐的际遇便心生怜惜,甚至特意赶来祭拜。但我也猜,少夫人也难免有临水照花,自怜自艾之意。”
谢枝被拆穿了心思,惊慌地避开她的眼光,自嘲地想着,原来不是大公子了解自己,是自己太过浅显,叫人随意便能看个明白了。
夏月辞看她脸色不大好看,知道自己失了尺寸,便道:“少夫人,我方才只是一时信口胡说,还望你不要怪罪。”
谢枝看她递过了台阶,忙道:“夏小姐客气了,我……我今日也来得冒昧了。我,我忽觉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
她这道别颇有些狼狈仓促,夏月辞看在眼里,却并没点明,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少夫人才是客气,听闻你这几日一直身体抱恙,这里又着实寒冷,还是快些回家休养吧。你的心意,如烟姐姐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念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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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回到相府的时候,已觉得身子又有些乏了,她正走在连着东厢的抄手游廊上,迎面却撞见一位罩石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