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西窗
“当真。”
“可你还是有事瞒着我。”李承玉摇了摇头。
谢枝睁圆了眼睛,没反应过来他究竟指的是何事。只见李承玉的目光缓缓沉下去,像沉在如水夜色中隐约的月:“你的祖父,便是当年的蓟檀总督谢有乔。此事,你从未向我提起过。”
听到这话,谢枝霎时面白如纸,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跌坐在矮榻上。往昔因谢氏之女的身份而带来的屈辱的记忆,如撕开了口子的洪水猛兽一般在她脑海中肆虐。这种感觉,和几日前被太后当面点破的恐惧又是不一样的,连谢枝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担心,担心李承玉会像之前的人一样……
“罪臣之后,也妄想高攀此等府第?”
“谢氏女虽佳质,奈何郎君无意啊。”
“若与她结为姻亲,我们都得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
“阿枝?阿枝?”
谢枝恍过神来时,发觉李承玉已半蹲在自己身前,掏出一块柔软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擦去脸上的水渍。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丢人地哭了。
可她只是怔怔地任由李承玉动作,感受到他扶着自己下颌时指尖那一点点的温暖,然后她听到:“阿枝,对不起。”
谢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该说对不起的,不该是自己吗?
可是李承玉的眉眼倦倦地蹙着,确乎不是出于气愤,而是掺了几分自责:“我没有要故意吓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你应该早些跟我说才是的。我并不介怀他人是何出身,只是你需得明白,相府并非无虞之地,你祖父一事,又容易授人以柄。若你早些告诉我,日后若有什么意外,我也好帮你应对。”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谢枝的声音仍有些怯怯的。
“今日你父亲来了,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李承玉的口吻带着无奈和柔软,谢枝觉得自己的眼泪似乎流得更多了,她拿衣袖抹了把眼睛,想解释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一个劲地哭起来。
她的害怕,她的羞耻,她的虚荣心,在李承玉面前骤然显得如此不堪,即便在唇舌间千回百转也难以启齿一字。
李承玉看着她哭得皱成一团的,可怜巴巴的脸,难得地失了主意,想了半天,只好又轻轻地说了句:“阿枝,对不起。”
“我太笨了。”李承玉的眼珠子在烛火下隐现着温暖的光泽,“我自小很少出府,府中的侍女也不会在我面前哭。阿枝,我该怎么哄哄你呢?”
谢枝一听,眼泪流得更多了。从前,任由父亲如何责骂鞭笞,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好奇怪,太奇怪了,只要李承玉温温柔柔地对她说话,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软软地低陷下去,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个不停。
她忽然明白,原来书上说的“柔能胜刚,弱能胜强”,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李承玉叹了口气,隔了一掌的距离坐在她身侧:“我虽久居府中,足不出户,但大抵也能知道世人是如何评议我父亲的。”
谢枝不明白他为何提到这个,抬起脸来,看着一个个凉薄的词从他唇间吐出来,仿佛与自己全无干系:“奸佞,权臣,大权独揽,又或是欺君罔上。”
末了,李承玉又问道:“你觉得我也是一个奸猾之人吗?”
谢枝用力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不仅不是,他甚至还是自己见过最好的,最光风霁月之人。
李承玉深深地望着她:“在我心里,你也是极好的人。无论你祖父是谁。”
谢枝心中蓦然一动,却见李承玉侧过脸去,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他的耳垂似是染上了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