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雨霁云散，碧空澄澈。

一身干净襕衫的杨明信，从药铺出来，手里拿着五贴跌打膏药。雨后凉润的街上，行人明显增多，小贩们趁机兜售各色时令果子。

杨明信朝着一个卖杨梅的小孩走去。今天运气不错，药铺折扣惠卖，他带的一百个铜板，还剩了十五个，刚好够买一小碗杨梅。

他已经两年都没吃过杨梅了，因为他母亲杨婆子不让，嫌费钱。他又没有梯己银子，县学补给的四两廪膳银子，一到手，就都给杨婆子拿了去，说他年轻，只会乱花钱，要替他攒着。

忽然，一只手拍上了杨明信的肩头，吓了他一大跳。杨明信回头，见是赵捕快，不知为何，脸上的惊吓变成了惊惧，他试着堆起笑容，但没有成功，下拉的唇角依旧垂着，仿佛与八字眉比劲似的，使得整张脸分外垂丧。

赵光倒是笑得灿烂，他以好友重逢的口气对杨明信说：“杨秀才，咱们吃杯茶去。我请你。”

杨明信来不及拒绝，或者说是不敢拒绝，因为赵光搭在他肩上的手非常有力，就像老鹰捏麻雀似的，好像下一瞬就能把他捏碎。

杨明信只好请赵光先行，他紧随其后。两人进了街侧的茶坊，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里有人，还是个女人。

杨明信立刻垂首，就要告退，却被赵光一把拉住，硬按到了茶桌前。

赵光给杨明信介绍：“这是李捕快，是公人，今天咱们讲公事，无关什么亲不亲的。”

李元夕从窗前走过来，坐在杨明信对面，对他说：“抬起头来，杨明信！我们找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把手里的告假帖子放在杨明信面前，“你哥哥明诚，游学这么久，再不回来，可就赶不上岁考了。你做弟弟的，写封信，请他回来。”

看见那帖子的瞬间，杨明信脊背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他死死掐住手指，稳住心神，半响才道：“家兄行踪不定，投寄无方。”言下之意，这个忙他帮不了。

“是吗？”李元夕盯住杨明信，轻声道，“看来，你哥哥的书读的不怎么样，连‘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圣人之训都忘了。活该他熬了七年，依旧只是个附生，跟你这个廪生弟弟没法比。”

杨明信不吭声。他极力避开李元夕的视线，就跟砧板上的鱼试图躲开劈头而下的尖刀一般。他有些坐不住了。

站在桌前的赵光，适时抬手又给了杨明信一按，按住他的肩头。

李元夕对杨明信道：“信写不了也不是大事，那读信总行吧。”

“什么信？”杨明信问道，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跳。

李元夕从怀里拿出个扁平白瓷瓶，放在桌上，让杨明信打开，说信就在里面。

杨明信拿起那瓶子，刚要拔下瓶塞，就听李元夕道：“这是你哥哥杨明诚留在青梅山枯井里的信。”

“啪——”

瓶子从杨明信手里滑落，掉在地上，但没有碎。

杨明信却好像被捏碎脊骨似的，他再坐不住，猛然后倒，幸亏有椅背遮拦，他才没有摔到地上。

“说说吧，杨明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李元夕说完，赵光就去门外喊了个书吏进来，那书吏手里捧着文房四宝，在窗下的条桌前坐好。

杨明信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方巾里滑下。他试着去桌上倒茶喝，双手却抖个不止。

还是赵光替他倒了一杯。

杨明信大口喝完，这才嗫声道：“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赵光把从地上捡起的瓶子重重地放在杨明信面前，吼道，“你不知道，那你怕什么！看你那怂样，敢做不敢当。”

赵光说着，扬起了拳头，但在接到李元夕眼神的瞬间，立刻就放下了。

李元夕拿起桌上的告假帖子，对杨明信道：“不关你的事？那这告假帖子是谁写的？不要说，你连自己的字都不认得了。”

“是我母亲，他让我写的。”杨明信颤声道，脸色变得死灰。

“我知道了，母命难违。”李元夕忽地提高了声音，“可是，你哥哥三年不归家，你都不想要去找找他吗？他可是记得你。”说着她伸手拿过那白瓷瓶，又道：“你哥哥在信里，还希望你能早早金榜题名，能做官，拿俸禄，这样就能痛痛快快地吃你爱吃的杨梅。”

闻言，杨明信全身一抖，如触电般，他僵坐不动，两片嘴唇张了又张，却是说不出话，突然，他大喊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赵光佩服地看了李元夕一眼，同样是询问，她怎么就能诛心灭志呢，还不用动刀。今天这事，换了他，须得先来个晓事拳。

李元夕别过头去，不看杨明信，其实她也很想打人，打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做起事来却毫无半点同情心的伪君子。

什么母命父命，难道自己没有脑子吗？连最简单的是非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