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杯酒(十)
程肆之前提到过,学宫里有学子值勤巡视,翻墙出去玩的时候得避着他们,不然抓到后会被学官重罚。
她扒在墙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应对,那人又道:“无令不得随意离开学宫,违规者重罚,翻墙罪加一等,下来。”
李望津不敢动,若是被带到学官面前,学官看见她的模样,再被那些女使知道,告诉皇祖母她就完了。
见她不动,那人声音愈发冷峻,最后道:“下来,不要让我动手抓你。”
李望津咬了咬牙,打算直接翻墙跳下,出了学宫她就跑,就算他跟着追上来,街上那么多人也很难找到她。
她另一条腿立刻跨过墙头,正要跳下,手臂猛地被人一把钳住,有些愠怒的声音响起,“我说了下来,你……”
李望津回过头,她神情有些慌乱,杏眸睁大,如水的目光中倒映着少年怔立的身影。
沈霁原本不悦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堪堪停住,面前的人容貌秀丽,年纪不算大,两颊还未完全褪去圆润,眸光清澈,他几乎可以从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怔愣的模样。
正是前些时日,他刚入京时在御前街抬头看到的人,那日掉落在他怀中的花干枯后,他制成了书签,现在还夹在他的书籍中。
李望津也认出,这是她在茶坊二楼的窗户后向外看到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是杏延学宫的学生,还是今日与她辩论的人。
手腕被他紧紧攥住,他一开始是抱着抓人的心态来的,下手不轻,李望津微微挣了挣,低声道:“疼。”
沈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腕,他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轰然烧起突兀的红,连忙撤开手,别开目光,从书箱上下去的时候甚至踉跄了几下,张了张嘴,“抱歉……”
说完又觉得不够,后退了好几步,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肩膀几乎与腰持平,双臂端直,严正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
他说完才想起,这个学宫中还有什么姑娘,除了今日屏风后的明婵公主,再无其他人,顿时撼然,又将腰弯得更低,“请殿下责罚!”
李望津低着头,脸颊微红,也不好再当着他的面偷偷跑出去玩,只好翻了回来,坐在墙头,轻声道:“我要下去。”
“好……”
沈霁意识到他挡在书箱旁,她不好下来,连忙退开好远。
墙有些高,李望津一手搭在墙头,缓缓将脚放下,其实她跟着程肆来来回回鬼混多了,这点高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但一旁的沈霁还是下意识走上前几步,犹豫道:“殿下,我……我扶您下来。”
“啊……好。”
她道,沈霁便抿紧唇,又往前几步,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少女的手臂纤细柔软,如池中摇曳的芙蕖枝梗,连身上都沁着淡淡的清香。
李望津踩着书箱从墙头下来,双脚踩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这次沈霁不用她提醒便撤开手,退到一旁,又弯腰道:“学生冒犯殿下,请殿下赐罪。”
“本宫确实有错在先,你捉拿私自越墙离开的人,是……秉公执法,况且,你方才也是为了帮本宫下来,事出有因,眚灾肆赦,便……便不罚你了。”
沈霁直起身,只是仍垂着头,学宫的学子都有专门的衣服,文人正衣冠,儒巾,腰带,领子等等的要求都很高,只不过学子服服饰繁杂,穿起来很麻烦,但他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盘领上的扣子严实地系着,哪怕他的脖颈上已经闷出一层细汗。
沈霁想起今日在讲堂上与她的对话,目光微微闪动,“殿下今日所言……学生后来想过,完全以礼治国确实有很大的弊端,如您所言,此举只能适用于善人,并不适用于恶人。”
李望津“嗯”了一声,音色清冽,语调缓缓道:“你今日所言,本宫回去也想过,法虽不容情,但、但法与礼并不能完全脱离开,你说得也很有道理……”
沈霁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装作随口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从前没在学宫见过你?”
沈霁愣了愣,如实道:“学生名沈霁,字南维,乃岭南人士,家父是刺桐县县丞沈梦书,学生原先在泉州府学就读,今年秋方被举荐入京。”
县丞之子,又是岭南人,出身并不高,李望津只是将这些简单地想了一遍,她微微颔首,又问道:“你来京多久了?”
“快一个月。”
“那……你觉得聿都好吗?”
“聿都繁华,景色好,人……”
沈霁目光稍抬,视线在不远处明媚的少女身上微微停顿,一瞬便移开,低声道:“人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