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李长青拥有一段旷日持久的暗恋。
他远远望向主席台,女孩声音轻柔,毫无悔意地念着检讨。
“对殴打老师,我作出以下深刻检讨。”
她讲自己很抱歉对老师动手,虽然是老师侮辱在先,虽然听了许多人身攻击的词,但是学校有规定,学生不能殴打老师,虽然她并不能算是殴打,只打了一下。但老师咬死她动了手,并且因为那位老师是校长的表弟,所以她站在这里念检讨。
说得既真挚又严谨,饱含信念感,不知错也不改错的态度当即引起哗然。
台上台下乱成一片,从初一到高三,细语逐渐变为哄笑,甚至有人大喊牛逼,然后为此收获了班主任的低声指责。
李长青看见校长因为起身得太激动,顶上的假发面很骄傲地上下拍了一下,露出白鸡蛋一样光滑的脑壳。
主持人夺过话筒敷衍几句,生硬地开始颁发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奖状。
李长青没听清主持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瞧着那个女生站在半人高的主席台旁边,蓝白条纹的校服于她而言太过宽大,行走间几乎有些晃荡。
在主持人宣读三好学生名单的同时,她重新绕回主席台。
她真的很瘦,并不需要谁给她让开路,但前面几个好学生看见她靠近时都避之不及,台下居然还有保安围过去。
“秦……”年名单的主持人声音一卡。
观察到主持人或许有些为难,女孩十分善良地解围,靠过去些,笑得很好看。
“秦晴,高二七班,三好学生,很开心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会离开这个破学校。”
她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和她一样,美丽且锋利,骄傲且上扬。
但李长青认识她温柔的样子。
学校食堂的大叔买菜时看见有条被碾了腿的小狼犬,带回学校安置在前任护校犬的笼子里。
秦晴每天都会带着火腿肠去喂那只小狗。
其实李长青从没敢近距离正面看秦晴,青少年的暗恋被仰慕和畏惧包裹。
害怕对方太好,又害怕自己不够好。
十三岁的李长青认定,他还能在学校里听很多次秦晴弹琴,一直到他再长高一些,帅气一些。
他将会走到秦晴面前告白,如果可以,希望能够结婚。
可是秦晴突然宣布自己要离开学校,这句话对于私藏爱慕心意的少年来说,同灾难无疑。
他在失去秩序的校会里心慌,不顾老班的呼喝,拔腿去追那个往校外走的女孩。
李长青拉住人,又迅速松开手,稀里糊涂劝她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全程没敢抬脸。
“谢谢你来听我弹琴。”她说。
“再见。”她又说。
之后转身,李长青的视线里,那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真的很瘦,校服穿在她身上很晃荡,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梦。
“我喜欢你啊!因为你很好!所以我喜欢你!”李长青很大声地吼了出来。
“如果以后再见到,我会娶你。”
秦晴安静得有些久,久到李长青怀疑这个世界出了点问题,否则为什么她一直不说话,为什么校园的春风里开始夹杂着老旧风扇的嘎吱声。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长青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秦晴的样子。
于是他抬起脸,试图看清面前的人,“我叫——”
“小兔崽子!”怒吼炸雷一样把梦劈碎。
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啪”,痛感把人拉向现实。
三叔的鸡毛掸子早已被盘得油光滑亮,打人时产生的疼痛具有年代感。
李长青瞬间弹起,一头撞上旁边的风扇,在乱七八糟的动静里彻底失去一切回味余地。
“睡得好吧?”三叔目的达到,把鸡毛掸子安置回墙上挂着。
铺子里弥漫着陈年货物的味道,并不好闻,拿一百块肥皂泡了水来冲都冲不干净。
但李长青觉得这样的味道代表很长久,长久就是安心,他喜欢在三叔这睡觉。
本来,他中午去奶场还了瓶子,理论上应该是要回家里铺子接着车那个衣柜的门板,张婶家闺女出嫁,很急这个嫁妆。
但李长青被三叔当街拦下,因为他没能抵抗诱惑。
他这段时间太忙,忙着打衣柜,忙着送货,偶尔还要忙着揍人,没空闲进城。
三叔前两天买了几本新书回来,最新文学奖得主。三叔从不看书,但用来打窝很有效,李长青一定会上勾。
一本三十块的书可以收获一个免费劳动力,你情我愿的事儿,很是划算。
结果李长青睡了过去。
“天天喊你那亲亲,没见你小子好好谈个对象,成天做梦!”三叔拉停风扇。
“那是你这辈子没见过那样的人。”李长青搓着后背站起来,遗憾于自己还是没敢看清脸,嘟囔,“见过就忘不了。”
他身边都是货架,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在狭小空间中显得有些委屈,伸懒腰时撞掉了几箱红糖。
李长青常年被三叔压榨劳动力,于理货一项很是熟练,手脚麻利地完成任务。他出去时顺手在筐里捡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