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失凡(12)
22.
文师今岁要回京过年一事,半日之间便已从文府传至整个京师北城。
左不过刚刚立冬,城里从世家子弟到平民百姓,都连衣衫还没更换,但仍对这新闻满怀兴味。毕竟这动作里头的含义,是傻子也看得出的:文序因科举一案失了民心,朝势也跌了一半,自然需要这手握重兵的妹妹回来,给他撑撑场,或还能挽回些许。
朝廷这滩今年从未静下来的水,是越搅越浑了。
晋阳帝仍在闭关,六皇子封柯是这几月以来的红人。封甫虽仍担着监国之职,可显然被季涟、文序与明渊几人架空。江王爷虽是太子党,可竟也毫无动作,而一心顾着挖了几个小世家的根,以这样那样理由,实则是掏了他们往凡俗官员中安插人的底。
朝中老人细细一想,便能明白这是江祁作风,可仍不免怀疑,他这样不顾情面,是否既要得罪世家,又要与太子都离心。
相比之下,雍王府可是动作频频:季涟常与封柯一块儿喝酒对谈,多半是要攀附;一面又向封甫示好,自请调解皇上父子之情,称会全力配合太子监国,度过年节。封甫明知他是假情奉承,也得表面应酬着。
他也知道,季彦与季涟背后,不过是晋阳帝的耳目,他们父子则夹间得利罢了。
因而他于形势也并不着急,只等晋阳帝出关、或再与他相见时候,才能试探出几分真意。
寒风过处,草木衰颓,消亡气色被大雪覆盖。文师踏入家门这日,京城白雪已积了数寸,足蒙过枯枝败叶。
文府门前车马皆无,唯有正门大开,门前半街檐上都挂了鲜红灯笼、布了红绸,不知是迎她,还是迎这没什么生气的新年。
她兄长独自一人站在门槛之内,披了厚重斗篷、未戴冠帽,发上便就此落了些雪。同是修仙之人,他相貌与十年前相比,几无甚变化,可眉眼间憔悴疲倦,竟已将他变作个沧桑老人了。
文师一步步朝他走去,微微一抬手,关上了大门。
“你在军中未曾懈怠,不忘修炼,是好事。”
文师修为境界已达金丹圆满,甚离元婴也只有一步之遥,在十将督抚中是为魁首,由此方能担如今职责。兄长开口说这话,她实则并不奇怪,只是有些失望。
屋中燃着暖炉,文序坐在她面前软椅之中。他周身气质比十年以前柔和许多,若不看面容鬓发,便真像是少时,他初修炼读书时候模样了。
“……哥。”
文师起身,从行囊里翻出几个梨木盒子。
“我从北疆攒下的灵草,”她道,“一直留着,就为给你补养身子用。”
文序垂眼,看着那几个盒子,伸手摸了摸,却没应声。
“哥,”文师声与指尖,皆有些颤抖。她坐得前倾,屋中顿时腾起更盛的暖意。
她是火系灵力。文序想。从小便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与兄长的木系正生相克,因此他这一辈子,恐都得依着她,为着她。
“我们辞官回家吧,哥。”
这十数年间,文序在朝中情形,她又怎会充耳不闻。太子、江王皆洞若观火的死局,她几是日日夜夜思解不得眠。
可思来想去、苦苦斟酌,最后仍只有自散兵权、劝兄长一同退隐这一条路可走。
凛冽寒风刮破木窗,刺进她耳朵。文序拍了拍她的手腕,他的手一片冰凉。
“师师。”
文师正发愣,听他唤这一句,眼泪几要夺眶而出。她紧紧攥住文序的手腕,听他道。
“你散兵权,可以;我死在任上,也可行。可唯有辞官一路,已不能走了。”
外人看我,是个半废的弃子,死赖在这阁主位置上,命却岌岌可危,殊不知,正是此时此刻,皇上才不会弃了我。
你修为已至金丹圆满,再进一寸,便是元婴。虽这一步,常人许努力百年都难达到,可皇上不会做如是想。
你仔细瞧瞧,九州顶尖境界修士,除十将督抚,换言之,除你之外,不已全在京城,羽林卫与御龙卫交缠之间了吗?
另一个金丹圆满修士,江王爷江祁,这两年来,也是被步步逼至方寸之地,快要转圜不开了。
如是时候,皇上怎可能放虎归山?
至于我,坏了名声不要紧。皇上现下,乃至将来二十年所需,正是我这么个“大奸大恶”的阁主。
文师僵在原处,瞪大了眼。
“哥的意思是……”
九州外界所传,都是真的?只不过不是你、不是雍王府、不是京师权贵世家,而是……皇上,要对当今修士与凡人平衡下手?
文序眸光一凛,伸手捂住她的嘴。
“师师。”他低声道,“这话太子能说,江王能说,唯有你我不能说。”顿了顿,“你能明白,便好。”
正是因此,我不能辞官,你不能自废修为。奸恶失了民心的人,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