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指生花(7)
来,折扇转在指尖,桃花眼微微眯着,盯在涂山野额头,“但我忍不了为此生怒,也有权告知她你的旧事,好帮她选得更好。”
涂山野在骂出一句“白慕尘你混蛋”和反唇相讥之间,终究还是选了后者。
“你不也同我不分伯仲?”自觉找回把柄的狐狸笑道,颇有些破罐破摔意思,“她知道,便知道吧。我既认真了喜欢她,自然要告诉她一切,也要让她相信,我对她是真心、且与从前割席了的……”
“可惜。”白慕尘轻声道,“她已经信我了。”
直至跟着白慕尘走进经笥阁时候,涂山野仍想不明白,头一日还怀着闷气与隔阂、被他拼力相请才答应去散散心的小帝姬,是如何在一下晌之中、在白慕尘这家伙的巧舌如簧之间与这条龙冰释前嫌,且走到了只差临门一声的地界。
“她相信我了。”白慕尘重又说了一遍,含着过于真切与粲然的笑,涂山野只觉晃眼,“不论旁人信不信,或说、即便她也不信,我亦会如此。说好听了,是抛却从前的荒肆错步;说直白些,天道也该给我这样个回返的机缘。”
涂山野便默然了。话已至此,他无需也不能再同白慕尘争论些什么——已经都是徒劳。但若以此言,教他放弃这段过于短暂、且瞧着荒谬的努力,亦不可能。
他已再忘不了故安了。千昙万木,瑶池之上,菡萏水色,银面玉骨。他曾见过三梵雪原,便如将那层叠冰雪覆到他胸口之中,从此皆镌刻上她那一日的影子。
白慕尘见他神情,便知他心绪。随即笑笑,几步绕到屏风之后,内室当中,道,“我既都说了,究竟如何,还是你的事。我到底不能日日管制储君殿下。”
涂山野抬眼,哑声道,“那是自然,”顿了顿,“且你这回若又是假的,即便你我友谊没断,我也要敲断你的腿。”
这番狠话却无人应声了。白慕尘立在长桌前,如他几年前头回来子桑殿那日所见一样,只垂眼看搁在桌上的那幅画。如今涂山野已经知道,这幅画是出自谁手了。
“若真有那日。”白慕尘道,“你叫上涂山帝姬一块儿,把我龙角掰下来——涂山幸想做这事许久了。”
涂山野亦落座桌边时候才想起,数年之前那回,白慕尘便想为这画题词,然而直至今日,画尾仍是空的。他拿袖子里的点心吃,听白慕尘自言自语,虽说在他耳朵里更像炫耀。
“她说题词便交由我了,毕竟已是送了我的画。”
“那便题你想说的。”想对她说的。涂山野答,不情不愿,话止一半。
白慕尘正握着笔,尚未蘸墨,手腕悬在卷轴之上。
“是有一句。”他道,“可惜。以那口吻,后半是论我心迹,前半却是代世道斥我。”
你已想好了,还踯躅什么?矫情。
他其实也信白慕尘了。涂山野不做声。信他这回是真,不是情分轻浅易碎,亦不是玩乐样耍弄的互搏——踏进素华阁门槛,看见子桑坐在凉亭下头,笑从僵硬到强撑、再全然消散时候,就已经信了。
然而白慕尘似是真就在这刻间下了决心。涂山野再抬头时,那句诗已立在卷轴侧边。
“你去凡间许多年……”他眼睛莫名有些发涩,喃喃道,“呵,就学了凡人这点酸诗。”
“夜长争得薄情知,”笔搁在折扇旁,桃花风自窗而入,将墨迹拂干。白慕尘指尖落在画中金乌河上,“春初早被……相思染。”
“看来你是认了。是难得子桑君同我一样,大大方方认了先动心。”
若那时也是这样。他想。阿幸大抵就不会……
九重天已入傍晚。涂山野待了两年,仍难以适应天日不分的情状。他站起身,背对窗边,遮住那阵风。垂头顺着毛笔、折扇、那句诗,慢慢往上望。然而这话便已暗暗昭示,之后好友大约能照旧平和相处。
白慕尘便微微笑起来。
“我先就我先嘛,谁教她确实……”
“确实什么?”涂山野声音几不可闻。
白慕尘指尖顺着泛金河水流动。他想起已是许久之前的那日,她坐在甫落平静的河边,挽起衣袖,从水里拈出一条小鱼时候的模样。
那日金乌河滔天翻涌,而她望着甘霖与巨浪,捞起的小鱼尾巴上开着花。
“是我。”他道,“是我,确实偏要喜欢她。”
19.
岁越春日,今次小怀忧境开启比寻常要晚些日子,且是在清晨忽而出现。故安步出玉清境时候,第一眼便见子桑君有些睡眼惺忪。
该使他醒醒神。她想。或许也算个教训,教他明白……
“子桑。”她唤一声。见白慕尘仍懒懒的,只一双眼亮起来,他像要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便又唤一声,带点无奈的笑,“子桑。”
其实上回的气还没尽消。
白慕尘便勾起唇角,握着折扇的手伸出去,将将碰到她衣袖,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