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夜宴生杀见月明(四)
殿内瞬间便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朝尔籁看过来,不住地窃窃私语。
又听尔籁接着说:“曾听祁王说,自前任教坊使卸任后,将近十年再没人跳过这支舞。是以民女特意为今日夜宴预备,愿献给陛下和皇后。”
“父皇,不可。”太子起身道,“此曲乃刀舞——今日家宴,人人近身,怎可见兵刃……”
“太子所说偏颇了。”吴清源朝皇帝拱手,难道与太子不一言,“此曲乃太/祖挚爱,康婕妤当年在宫中不知舞了多少次,且有佘将军、高晟将军护卫御前,难道还怕出事不成?”他看向尔籁,“《青城》一曲,最难是在舞风,康婕妤将门出身才有赫赫沙场之风。老夫倒是想瞧瞧,娘子要如何舞这一曲。”
皇帝似乎被说动了,抬手让御林军大将军高晟上前:“将你的刀解给她。”
众人都是一惊,高晟急忙跪下。
“无碍——”皇帝倚在靠上,似乎是志得意满,“既然是十六准备的,那便一观也无妨。”
贺政中的毒量很轻,这会儿作用已经开始消退了。可就是这么片刻之间,局面却已经全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高晟不着痕迹地朝他看了一眼,抬手将刀抛出。众人都凝神静气,只见尔籁凌空接过环首刀,手腕轻旋一圈,便把刀收到了身后。她回身望向角落里的琵琶女,对习照道:“劳烦……要她为我奏乐。”
习照下意识看了父亲一样,储闻侯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那琵琶女被人请到了殿中,显然有些张皇,起手顿了几次,指尖才落在弦上。随着第一声响,尔籁抬手摘去了出门前翠华特意簪上的发钗,背过身去面朝着殿外。
外头天色将暗,宫人们已经陆续在掌灯了。
这首舞曲公分两段,前半舒缓哀婉、后半昂扬激烈。乐声刚进主调,尔籁忽地绷足抬腿后回腰,朝天高高抛出了手中的发钗。众人的目光被吸引去,再看回来时,只见她一个前翻把刀平放在了地上,两手向着头顶蜿蜒交叉而起。
她目光空灵,却并不落在谁脸上,只落在地上、天上和自己的指尖上;她脚下轻盈似惊鸿平掠、飞燕过雪,柔和但处处体现着有力,并非只流于表面,极具美感和律动。
吴清源情不自禁流露出了感叹,略微点了点头。
到后半段,琵琶声骤然急促,教坊乐师们不自觉拿起了乐器——鼓、琴、箜篌都跟了上来,乐声陡扬,萦绕殿中。
尔籁转而跳起了一阵旋舞,力道之大,竟甩开了她精心盘好的长发,跟着两个接连的单手前桥,如瀑一般的发丝尽数散落在地。她捡起刀昂首信步,以刀为支、上身后仰,在空中劈出了一个笔直的一字马,接着双手反向,左手高举,右手居然挽了个剑花。
“彩!”有人鼓掌应和,众人回过头去,却见是被安排在边角的鲁国公卢伟道,一旁坐着他的妻儿,“妙舞之姿,便是康婕妤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他旁若无人地感慨。
皇帝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皇后却看着尔籁,似是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
贺政仍旧坐在原地,面色却越来越沉。他侧目望向坐在卢伟道身旁的卢衍,她神情自若,面上没有丝毫的慌张,甚至还对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他收回视线来,刚刚才能动的右手忍不住死死掐住了左手食指——他不知道尔籁究竟要做什么,只知道她原来早就看穿了他。
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身边的所有人,早都已是不可信了。
眼看一曲将毕,就在众人抬手打算喝彩的前一刻,变故陡生!
只见尔籁忽地调转剑锋,两步上前停在皇后身旁,只轻轻一个转身,便把剑架在了皇后的脖子上。两边伺候的婢女都还没反应过来,甚至站在皇帝身侧的高晟也愣了一下,而后才急忙高喊:“陛下暂退!——”
皇帝急忙从座上起身,就被头一个冲上来的兴安公主拉着离远了,她将皇帝护在身后,对高晟点了点头。
离上席最近的太子和宣王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扶摇摇欲坠的皇帝。众人也纷纷站起往外撤去,两队御林军鱼贯而入,刀箭俱全,齐齐指向挟持着皇后的尔籁。
“你……你这是做什么!”皇后惊惧不已,难得见她如此失色,她慌忙看向仍坐在原位没起身的贺政,“十六!十六……”
太子几人也喊:“十六,你快叫她放开母后哇!”
皇帝此时似乎才想起尔籁的身份,忙也怒道:“十六!这是怎么回事!”
贺政对他们的呼唤置若罔闻,他缓缓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尔籁。尔籁躲在皇后身后,为防暗箭,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与他遥遥对视着。
“十六!”“殿下……”
许多人都在喊他,他总算以手撑地站了起来。
“元、玉、卢……”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皇后的姓名,眼看皇后在惊恐之余带上了疑惑,他却又轻笑着问,“永王之乱当夜,我的母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