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钿香(〇五)
第42章螺钿香(〇五)
谁能想会遇到如此穷横不讲理的妇人,偏又是个豁得出去没脸没皮的,况且听见那屋里还有娃娃在哭,纵是庾祺也没了办法,只得道:“告诉张达一声,叫他明日带衙门的人来访这人。”
走出街来,他疑心心那妇人的唾沫星子飞在了他衣裳上,总是左掸右掸,干脆脱下外头的乌黑莨纱氅挂在臂肩,只穿里头的蜜合色鲛绡单袍。九鲤睐着他紧皱的眉宇,终于憋不住笑出声,“原来叔父也有吃哑巴亏的时候!”
庾祺冷冷看她一眼,她马上闭口不言了,一张脸憋笑憋得红扑扑的。转头看见有家酒楼门前搭起凉棚在卖雪花酪,她又缠着庾祺要吃。庾祺原怕那冰结得不干净,一看她脸上起了层细汗,只好答应。两个人在八仙桌旁坐等,看见来来往往好些人给烈日晒得神色恹恹,尤其是那些下力汉子,或是担东西卖的货郎小贩,或是替人抗货拉车的,哪个身上不是汗津津的,脖子上的汗成股成股往衣襟内淌,浸湿前胸后背,却是歇也不敢歇,照样东奔西忙。
有个扛大包的从凉棚前过去,走不多一截,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九鲤蹭地由长条凳上惊起,跑上去查看。
“叔父,他是中暑昏厥了!”
一时有许多人路人围拢过来指指搠搠,庾祺冷叱众人一声,“让开!"便抱起那老头走到凉棚内,将他放在地上平卧着,又借了店家的抹布打湿水,揭开老头的衣襟在胸口腋下搽过两遍,那老头方渐渐转醒。九鲤松了口气,一看此人岁数起码是五十来岁了,这样大热的天还在街上卖力气,心中十分不忍,搀他起来慢慢在长凳上坐下,把两碗雪花酪推给他吃,“新做出来的,我们还没吃过,您吃了吧。”老头千恩万谢,忙不迭吃过,仍然扛起大包赶路。九鲤又要了两碗,坐下来和庾祺慨叹,“真是不容易,这么大的太阳,又是这么大的年纪,还不能在家享清福。”
“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这不过是书上的盼望,要不就是为官之人的场面话。”
他语气尽管是一贯的澹然,但九鲤却听出里头暗藏着一点唏嘘。可不是,并不是谁都像她这般运气好,无父无母,却遇见他。如此一想,觉得他倒并非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庾祺环顾这凉棚一眼,又道:“现下天气益发炎热,咱们铺子门前也可以支个这样的棚子,每日熬煮几锅凉茶供暑热的行人自取自饮。”九鲤装痴作傻讽刺道:“熬凉茶?那不是也要费几个钱?再说让他们自取自饮,他们把桌椅板凳碗碟什么的都给偷着跑了怎么好?您舍得啊?”“不必摆什么桌子凳子,累极了的人哪里坐不下?也不必放什么碗碟,他们渴极了,路旁摘片叶子也能舀水喝。”
她笑着趴在桌子上,歪着脸睇他,像换了个立场来看待他,忽然发现他半垂的眼睛像庙里的菩萨,也是无情无绪的脸,其实细看的话,那脸上未必没有带着一份悲悯。
倏瞟到街对过走来个熟悉的身影,她端起腰来笑迎。原是叙白,正坐轿子从此处经过,见他二人坐在凉棚内,便命停下轿,携一书帖前来向庾祺作揖。庾祺扫过他一眼,仍自顾倒茶吃,“齐大人若有事忙,请自忙去,不必下轿来招呼。”
叙白撩开衣摆在长凳坐下,把手上的请客贴递与庾祺,“我正要到府上去下帖子,请老太太先生明日携鱼儿杜仲上我家做客,家里太太预备了酒席款待,望先生不弃。”
庾祺接过帖子一看,下帖的却是齐家太太,如此郑重,看来是两家相看之意。他微笑着将帖子阖上,点头答应,倒要看看他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果然对九鲤真心。
叙白倒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会借故不去,何况男女相看,虽需长辈在场,可这长辈多以妇人为主,少有男人家掺和进来。九鲤在对过倒了盅茶推给他,笑问:“你要不要吃雪花酪?”叙白含笑摇头,因问:“你们怎会坐在这里?”九鲤便将家里失盗的事情细细告诉他,又说:“正想告诉张大哥呢,请他替我们访那汤成官,你们衙门师出有名,不怕东西找不回来。”“这事容易,等我家去就打发个下人到衙门传话。"说话间,见庾祺总不搭腔,他自觉无趣,便起身告辞,“既然帖子已送到先生手上,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还请早来。”
九鲤笑着点头,看他上了轿,凑来和庾祺说:“不知齐府大不大,齐家太太好不好相与?”
庾祺放下茶盅一笑,"明日去瞧过不就知道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太太便携雨青上街买了些礼物,丰桥往街上雇了两辆马车来,四人同往齐家去。到齐府门前,有两个看门的小厮坐在门槛上说话,见到四人,忙起身问是不是庾家,殷殷勤勤将四人引进门内。一路进去,绿荫密匝,亭台半隐,只是因府中人手不够,许多地方缺了打理,过分枝繁叶茂,反而显出一种消沉落寞。但仅看那些关着门的空屋子也能瞧出齐家当年也是风光无限,如今楼阁依旧,人丁稀薄,引人感慨唏嘘。下人们倒还是书香门第的样子,十分懂规矩,远远看见有一小厮毕恭毕敬将两个青年男子领进间轩馆内,惹得庾祺多看了两眼。他走在最前头,因向引路的小厮笑道:“想不到贵府客人繁多,早知就不该今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