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玉阶 (6)
外间垂侍的四个婢子互相对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其中一个轻轻推了下萱草,低声揶揄道:“真是好命,第一天就叫玉郎瞧中了,回头发达了可别忘提携姊妹。”
玉郎是她们私下里给易观澜取的绰号,因为他实在生得美如冠玉,便是那位素有“九霄月”美誉的太子,比之也略有些见绌。有这样一位俊郎君在前,说春心不萌动是假话。闲暇时便打趣,说要开盘押注,看谁能先入玉郎的眼,没想到终究还是萱草拔了头筹。
萱草只是浅笑,“姊姊们别拿我打趣!郎君是正派君子,怎容我等背后调笑。”
说罢腰肢款摆,提裙迈过门槛,自有无限风情。
易观澜立于里间中堂,身着月白禅衣,人虽销铄,却劲丰筋骨毕现。正回头看她,门扉半阖不掩,于是便见那白皙的面上月辉皎然,当真如传闻般“皎皎无双”。
萱草心下微动,手不自觉再三紧握,尖锐的指甲陷进肉里,方收敛了容色。
“郎君稍待,婢这就取金花烛来。”
易观澜却摆手道不用,“只需替我将这灯挪到床边。”
她抬头望过去,原是一座银涂六尺灯。她有些疑惑,为何不让取轻巧的金花烛,反要这沉重的银涂灯?然而她只把疑虑按捺了,沉默且温驯地握住那座灯,将其挪到了床边。
郎君的卧榻,于她们这些年轻女子来说,天然带有一丝隐秘的禁忌感。鼻端萦绕着零陵与白檀揉杂的清冽香气,恰如他这人,琅琅如玉山将颓,望之渴亲,近之则生畏。
“郎君,灯已挪好。”
萱草迟迟未等到易观澜的号令,只得继续跪在脚踏旁。再一瞥那馥郁如兰的床榻,她忽然间有了隐隐的预感,以至于面色虽然从容,粉颈却不自觉地沁出汗来。
好像等了很久,久得恍如滴漏迟迟不鸣。突然下颌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抬眼,正对上一双欺霜赛雪,无情无绪的眼。
面前的玉郎好似在笑,可那双眼不知为何,瞧得她有些心慌。
莹润修长的指摩挲了两下,忽而缓缓上攀,隔空描摹她的眉眼。这是一双柔可拂杏柳,刚能挽雕弓的手,纯质美然,于是动作间的轻佻意味尽散,仿佛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在好奇地摆弄喜爱的玩物。
不知易观澜此举何意,萱草的唇随着那双青筋隐流的手而颤抖,有声音堵在喉咙里,盘桓不敢出。
忽而玉郎抽开了手,凌逼的气势陡然全消,好像方才的种种都是她的一场臆梦。
“灯前眺月,不及月下观美。好了,你且退下吧。”
她听见玉郎这样说,这是在夸她美嘛……喜色尚且来不及敛进眉梢,萱草脉脉含情睇过去一眼,驯良地退了出去。
烛豆“哔啵”一声炸响,如石沉水底,周遭复又陷入寂静,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
易观澜对着柘黄的灯光舒展开掌,有影投在她那秀颀苍白的颈间,仿若有人无情伸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
她忽然笑开了。
*
翌日,云雀尚且不曾啼叫,易止怜就睁开了浮肿青黑的眼,从榻上挣扎起身:“阿兄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怀桃一惊,掀帘走进来:“女郎怎起得这样早?”
又摇了摇头,“婢去打热水时,并未听闻萱草留宿于郎君阁内。”
易止怜长舒一口气,翻了个身道:“那就好,我瞧天色尚早,怕是阿兄也未起,索性不如再补一会眠。”
怀桃却为难地说:“婢正要告诉女郎,郎君那处已经飘来药香,怕是早已起身了。”
易止怜大惊,“阿兄竟起得这样早?”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翻身坐起来,“是了,我怎地忘了,今日我要同阿兄回一趟家。”
怀桃点头称是,赶紧出门命膳房预备女郎朝食要用的豆粥与膏环。
待一切收拾妥当,尚且不到一炷香燃尽的功夫。见易止怜只用了一小碗豆粥便漱口含香,怀桃轻轻蹙眉,刚要劝她多进些,却听见外间有人传:“请女郎安,郎君问女郎可曾起身。”
怀桃道:“回郎君的话,女郎早早收拾停当,眼下正用朝食呢。”
易止怜连忙说:“告诉大兄,我已吃好了。”
怀桃无奈叹气,因担心女郎中途腹饥丢丑,只得另寻了些果脯肉干用小袋装了,以备不时之需。又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出宫,不自觉也有些雀跃激动,隐隐竟盼着易郎君过来喊她们了。
很快易观澜便过来寻人,易止怜瞧见神光动人的阿兄,本心头一喜,抹头却见那美人草正阴魂不散地跟在阿兄身后,娇妍鲜焕的小脸登时拉得老长:“阿兄难道也要带上她吗?”
易观澜侧头看一眼萱草,正对上萱草盈盈一双眼,期盼似的投过来。
尚未开口,易止怜便炸了毛,“不许带她回我们的家!”
萱草闻言面露黯然,叫人观之不忍。
易止怜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