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一队大军逶迤疾行,恸哭夹杂在其间。旌旗引领下,翻过连绵起伏的山脊,似涛浪在暗夜中颠簸涌动。
行至丹阳隘口前,一声焦灼的马嘶传入行军耳中,只见一人纵马疾驰而来,到了两丈开外霍然停住:“唏律律……”
那人身上披着两裆铠,胸前的甲胄护片雪光锃亮,在泼墨夜雨中吞吐着寒气。他翻身下马,趟着及膝深的泥泞,一步步走过来。
“末将参见军帅!”认出来人,领头的参军赶紧跪下,单膝拄地。刘敬宣将他无声扶起,隔着茫茫雨幕,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辎车上。
参军默然过去,掀开辎车的帷盖,里面并排躺着三具残破不全的尸首。刘敬宣看了一眼,就感到心头阵阵发寒,他沉吟片刻,苍白而镇定地声音道:“寄奴,我随你一道去谢家报丧。”
五月辛巳日,谢琰父子的死讯传到建康宫,满朝哗然震惊。司马道子本就患了卒风,闻讯已是汗出如浆,两片嘴唇抖得凑不出一句完整字句。
座下的司马元显撇了一下唇角,恨声道:“还说什么破苻坚百万之师,竟这样没用,连个区区的海寇都不如!”
刘敬宣将父子三人的尸首送到乌衣巷,揭开灰白色的殓衾,朱夫人的身子晃了晃,便软软瘫了下去。陆氏发疯般扑上来,一径哭得撕心裂肺,全无平日深闺佳丽的仪态。
“瑗度……”
哭声将整个谢府深宅淹没了,谢混久久凝望着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心就像被无形的刀刃剖开,头脑中搐的生疼,喉咙里却像卡了东西一样,半声痛哭都发不出来。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雨地里,一动不动,如同石雕泥塑一般。
参军刘裕单膝跪地,将一柄染血的断剑奉上:“这是谢帅临终的遗物,请郎君节哀。”
谢混的目光移过去,是那柄“承卢剑”,剑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断刃似被人斜茬削断,泛着清凌凌的白光,竟是如此刺目。
他平端起剑,手指痉挛地几乎握不住,薄唇哆嗦了好一会,方才能开口:“我阿父……是怎么死的,谁下的手?”
刘敬宣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刚想出言安慰,谢混手中的断剑就铮然架到他颈上,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是谁杀了他?”
“益寿,你冷静一点!”刘敬宣故作镇定地盯着他通红的双眼,“五月三十那天,孙恩率兵攻打会稽,谢帅出马迎战,被诱入一条河道,碰巧塘路狭窄,兵马被拦腰截断,首尾难以接应。追到千秋亭时,又中了埋伏,部下发生叛变,都督张猛从后偷袭,突然砍了他的马腿,谢帅就……”
他缓了口气,索性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两位郎君也中了伏击,你大哥本已奋力冲出重围,为了救谢帅,自己被困在泥塘里。我当时人在句章,只有一支孤军独存,实在分不出兵力,等援军赶到时,已经太迟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凄绝的呼唤,沈氏不住哭着嘶喊:“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看看他!”晋陵想要拖住她,却怎么都拉不住。
“阿嫂!”她突然惊叫一声,就见沈氏瘫倒了下去,一道殷红的鲜血从裙底逶迤而出,抵挡不住风雨持续不断地扑打,血线从水洼中洇开,缓缓漫延向棺椁,汇成了淡红色的溪流。
沈氏承受不住打击,动了胎气,当晚出血不止,早产生下一女。庆幸是孩子虽不足月,经过几番救治,总算活了下来。朱夫人和陆氏哭昏厥过几次,自然顾不上她,众人一时慌了手脚,从内堂到游廊不断有人鱼贯而入,挤满了大小仆婢。
到了次日天亮,三口棺柩停在正堂,门前换上素幡白练,抬头尽是飘飞的明旌。府中上下,如今只有晋陵和管家刁胤还能勉强撑着,好在晋陵经历过父丧,对丧仪有所准备,也谙熟典章制度,经过起初的慌乱后,一切很快就恢复如常。
雨已经停了,一缕曙光透过白幡,照在素漆棺盖上。谢府所有人都换上麻衣孝服,按辈分跪在门前两侧,或是号啕或是抽泣。
“阿……阿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二郎他还那么年轻,连子嗣都没有呀……”
陆氏柔弱的身躯扑到朱夫人怀里,抖得如风中细竹。朱夫人面上泪痕斑斑,木然抱着她,神情已有些呆滞。谢蝉躲在她们身后,两眼肿得通红,只是微弱地哭泣着。
王弘得到消息,带着家中几个族弟来吊唁。刚迈过门槛,就见一身重孝的谢混默默跪在灵位前,朦胧的烛火将他的面孔掩于其后,眉心紧蹙,神色冷肃,那双秀气的眼中没了笑意,嘴角边还留着泪痕。
一对素烛哔剥燃着,分外凄凉,王弘只觉心头一酸,也不忍去揭那渗血的殓衾,低声劝道:“还是早日下葬,入土为安吧。”
谢混将头埋在那灵牌上,久久不语,半晌冲他一笑:“休元,你说得对,这世上处处是牵绊,我们谁也逃不掉。”
王弘想上前扶他,但始终没有动,只是以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望着眼前人。他心里忽然钻出一个念头:那个曾经